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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礼建党100周年

父亲经历过的黄河

□ 常捍江

2021年05月09日 09:53:43 编辑:

童年时候,就听父亲讲述黄河了,但父亲没和我说过:那是我们的母亲河。只是说,黄河河面黄泛泛地,站在河东岸往河西岸瞅,就像站在这头山梁头上,往对面山梁头上瞅一样,瞅是瞅见了,就是瞅不清对面正走路的是一个大人,还是一个猴娃儿——除了河面宽,还有浪,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一排浪头接一排浪头,吼叫,蹿跳,翻滚。主要就是吼叫,蹿跳,翻滚,黄泛泛地,纷纷乱乱轰轰轰吼叫着翻滚,翻滚得人眼花,看不清是一直就在你眼面前翻滚呢,还是翻滚着往下游去了呢。那浪头房来高,最高的,和咱院里的老枣树一样高。

父亲就是这样说。我父亲1940年参加革命,从山西临县这边坐小木船西渡黄河,去陕西佳县、榆林一带上抗日中学。说是上学,实际因日寇不断扫荡、轰炸,大多时候居无定所,山西临县、兴县一带,其实都去过。父亲1962年因伤病退养——八十年代初改离休。父亲退养后,又回到交城山里那个只有一百多口人的小山村,担任村党支部副书记多年。小山村隐藏在无边无际稠稠密密的梁梁峁峁的皱褶里。

其实,更早一些时候,父亲就开始给我们讲述黄河了。那是一个大雪天,农业社歇工,父亲背靠被垛,坐在炕头上眯着眼睛读一本很厚的书。我哥凑到跟前,摇落父亲手中那本厚书,纠缠着让讲故事。父亲说,讲甚,给你们讲《三国演义》《水浒传》《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你们又听不懂。我哥说,就讲你过黄河。父亲说,都讲过几次了,还讲,还讲?我急切插话说,讲嘛,讲嘛。很显然,我渴望听到关于父亲过黄河的故事,但丝毫不记得:已讲过几次了。那一天,我五周岁多一点。

父亲开讲:黄河河面上,浪高,风大,风推起浪,浪带起风,十几条小木船,同时在风里浪里向黄河西岸飘摇。每一条小木船里,拥挤着十几个要过黄河去上抗日中学的十六七岁的猴娃儿们。浪头轰,哗,一下把小木船托举到半空;轰,哗,一下又扔到浪根底,浪根底低于河面几尺深,甚至一人深。浪头上水花跌落进小木船里,猴娃儿们身上,包括鞋里,都湿淋淋的了。父亲边讲述边比划,一只手忽然高举过头顶,眼大睁,嘴大张,仰起脸大声说,轰,哗,上去了。那只手忽然又飞窜而下,压在炕席上说,轰,哗,下来了。下来了不是正常下来了,是歪斜着飘摇着下来了。父亲的手就在他脸前扭动,飘摇,接着讲:坐在小木船里的猴娃儿们必须双手紧抓住船帮,或紧抓住横在船里的粗麻绳,不然随时可能被甩进黄河里,或被跌进小木船里的浪头冲进黄河里。因为害怕,猴娃儿们有的咬紧牙关,闭紧眼睛一声不吭,有的尖叫,有的嚎哭,就是没有一个说:我不过黄河,不上抗日中学了。大家铁了心,要跟着共产党打日本鬼子。我再次急切插话说:被甩进或被浪头冲进黄河里,会怎地?父亲说,能怎地,一忽闪被浪花卷走,被黄河鱼吃了,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爹妈了。父亲微笑着,有一点逗我玩儿的意思。但眼眶里水珠儿亮晶晶闪亮。

我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出,像我就坐在小木船里了。这一次我粗略而深刻地记下一些父亲过黄河的片段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随着父亲给弟妹们讲述过黄河的故事的次数增多,我终于厘清:父亲十六岁那年某一天,跟随一位走村串户的姓王的货郎,来到现在的古交市原相村——当时是中共交城县委政府的临时驻扎地。原相村已集中起一大批十六七岁的农村有志青年,由一位八路军干部带领,向娄烦县——当时的敌战区娄烦镇进发。穿过日寇的封锁线娄烦镇一带地区,就进入抗日根据地兴县地界了。西渡黄河去佳县、榆林,娄烦、兴县、临县,是必经地。过娄烦镇日寇封锁线,要夜深人静之后才能过,要有八路军晋绥军区一个连的部队到封锁线这边来接应。

1989年初夏,我参加山西省作家协会组织的一个文学创作活动,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黄河岸边。黄河河面宽阔,平静,有细密的波纹一波接一波静悄悄向前推进。没有我父亲讲述的房样高、老枣树一样高的大浪,也没有风。朋友告诉我:还没到雨季,黄河正处在瘦水期。我心底响起另一个声音:不是你说的那样——当年我父亲经历过的黄河,之所以风大浪高,是因为:母亲河面对日寇残暴铁蹄,暴躁、愤怒,怒吼,是想要唤醒中华儿女凝心聚力,跟着共产党一起抗击日寇,尽早、尽快把“日寇”这股污泥浊水,从中华大地冲涮,涤荡干净,还中华儿女或中华儿女的后代一个崭新的新中国。而我所面对的黄河,是正处在: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中华大地改革开放,蓬勃发展、繁荣振兴,人民安居乐业的时期,母亲河自然就心态平静祥和,面目自然就宁静慈祥了。

哦,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句话实实在在是被历史见证了的。

父亲经历过的黄河,实实在在就是我眼里我心中的母亲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