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新闻网首页  > 首页  > 文艺

◇看吕梁

吕梁山红色巡礼

□ 紫箫

2021年08月08日 09:19:58 编辑:

车过薛公岭

山登绝顶。脚下的山名曰薛公岭,薛公为谁?已无考证。凉爽的风带来浓浓的山野气息,站在山巅极目四望,攒峦夹翠,涉目成赏,满眼根叶苍秀、草木盘垂,原始灌木林与人造森林相聚于千岭万坳中,山峦叠秀,云蒸雾集。

一条青色带状的公路延伸上来,刚才上山时的紧张还纠结在心。蜿蜒曲折的路回环在大山深腹,绕来绕去总是一山放过一山拦,如同在蚕丛鸟道中爬行,又仿佛在一个只见天日的圆形石桶中飞车走壁,司机必须在内壁上匀速前进、小心翼翼,连老司机也不敢疏忽一二。这段30多公里的路被称作魔鬼公路,每公里落差就达24米,相当于每行驶一公里就从8层楼坠落到地面,这么险象迭生的路段正是汾阳与离石的交界山,它隶属于吕梁山脉。在新中国成立前,这里只是一条简单的小路,却是崇山峻岭中唯一通向晋西与陕北的汽车道。所以,对于过去的老百姓来说,这里“萦迂鸟道少人通,只有豺狼夜过踪”,层层鸟道,黄栌遍山,出外谋生越过这道岭的人常常有别家辞国之悲摧。

站在薛公岭的制高点,眼睛在吕梁山的腹地中巡游,它的北面是黄芦岭金锁关,南面有鹊颉岭关隘,薛公岭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扼守晋陕通道。古来多战事,这样的雄关漫道更是兵家殊死必争之地。当地的老乡指着万绿沟壑下时隐时现的那条路向我讲述着1938年八路军115师343旅伏击日寇的故事。

吕梁苍苍,汾水汤汤。抗日战争时期,为了粉碎日寇渡黄河进攻陕甘宁边区的企图,3万多吕梁儿女血染沙场。罗荣桓、陈光两位将军率343旅主力5000余人在此伏击日寇,分割围歼,7天3次伏击战,共毙伤日军1100多人,这就是著名的薛公岭“三战三捷”。此役打得鬼子视薛公岭为鬼门关,从此再也不敢有度岭的心思,为拱卫革命圣地延安立下了首要奇功。薛公岭大捷也因此威名远扬,大增了国人的抗日信心。

现在,山顶已是缓坡的路面,杂草露出黄土。老乡的话把我的思绪带到当年的战斗中,在山风的呼唤中,我似乎听到了震荡山谷的喊杀声;似乎看到了枪炮声连接着火焰,把大地翻卷、坠落又覆盖着飞沙走石;似乎听到冲锋号声声激昂热血,看到无数的吕梁儿女含着仇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化作保家卫国的旗帜,在硝烟的弥漫中飘扬……

我们中华儿女为了脚下热土,从古至今有赴死的决心。那被绿树所掩映的沃土,我相信它的土仍然是红色的。是年轻的儿子、忠诚的丈夫,是全家动员、全村集结,是一具具铮铮铁骨手拉手筑起的钢铁长城!漫山遍野葱茏旺盛的绿不正是那些火、那些热、那些血的沃盥吗?那些红色顿时和我的心对接起一种压在胸膛的痛,我想起长眠脚下的那些生命,那段血与火所洗礼过的岁月似乎像地火开始在脚下攒动、震颤。

怀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薛公岭似乎有所领悟,它为我们直指离石。汽车加快了速度,因为它知道,那里有更多的故事要讲给我听。

一个叫郝宏武的收藏家将为我打开 一座晋绥革命老区的红色记忆宝库。

赤情燃烧

从薛公岭一路向东,我的脑海中始终回响着那些伏击战隆隆的枪炮声。车窗外,长势旺盛的草木像英勇的战士活了起来,他们齐刷刷地挺起胸膛,机警的眼睛仍然注视着这片曾经硝烟弥漫的土地。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眶湿润,一首歌从心底轻轻飞出:《唱支山歌给党听》。山歌本是先民在高原山区即兴演唱的歌曲,自然淳朴,不矫揉造作,充满山野之气。而草木此刻争高直指,仿佛就是整装待发的战士扯开嗓子在空旷的大山里放歌。空谷传响,每一处都有回音,整个大山汇聚起一支雄浑深沉的歌,唱得人心里亮堂堂的,像一团火开始燃烧。

这团燃烧的火在进入“晋绥兵民博物馆”之后不仅没有降温,反而更令我热血澎湃。如约见到了馆长郝宏武,这位红色收藏家并不是如我之前想象得站如松、声如洪钟的有军人情节的大汉,反而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一见到我们,他热情地把我们邀请到办公室,几句寒暄之后他就如数家珍地大谈起他的“孩子”——他把他所有的收藏品都称作“孩子”,至今已拥有8万多个“孩子”。他既是收藏者,也是捐献者。他一边聊着一边从文件柜中取出一些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涵盖晋绥时期党政军民的各种党史资料,我翻看着战时公告、部队写给地方的信件,以及一些重要的罕见资料,还有一些发黄的报纸、阎锡山的账本等等。他兴致勃勃地讲着每页纸上的故事,我的思绪上溯到了30年前,这样一位乡村干部因最初的兴趣和爱好而奔走搜集,以一己之力的个体收藏起步,竟支撑起一个地方的博物馆馆藏,其中不乏国内的孤品珍藏。这份坚持是何等的不易!从这个意义上说,他这个“父亲”不负其名,如果做不到心细如丝、明察暗访,怎么能在历史的残垣断壁中抽丝剥茧,找寻回那些失散在民间的红色基因?有多少收藏者虎头蛇尾中途而废,又有多少急功近利者涸泽而渔?

一分钟也不能再等了,我迫不及待地让郝宏武带我走进他一手筹建起来的红色展馆——晋绥兵民博物馆。8万件藏品中的2000多件,现在终于有了一个3400平方米宽敞、舒适的家。晋绥丰富的历史,没有沉默在历史的岁月风沙中。郝宏武通过30多年艰苦而细心的挖掘、收集、整理,最早于2006年11月20日在山西省民俗博物馆向世人展示了晋绥文物史料,后来在柳林县文化馆、吕梁市汉化像石博物馆分别进行了展示,一下引起了轰动。他的这些“孩子”由最初促居斗室到租住900平方米的大房直到现在的广厦,这既是当地政府的关怀,也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拳拳的爱与责任;既是他个人乐此不疲用生命潜心投入的辉煌,更是他对晋绥红色历史复活的伟大创举。离石,不仅人杰地灵,更是一块闪耀着红色光芒的宝石!

喋血忠魂

走进展厅,仿佛涌入了波澜壮阔的中国近现代新民主主义革命战争史的洪流。整个展馆宽敞宁静、内容殷实丰富,展览内容以时间为线,分为前言“星火燎原唤醒民众”,主体“红色火种照耀吕梁”“先辈足迹光耀吕梁”和结语。主体内容分4个展厅展出,一厅“工农武装对敌斗争”,展示了1921年到1935年晋西游击队及吕梁早期的革命火种;二厅“红军东征逼蒋抗日”展示了1936年共75天红军东征的史料;三厅“热血抗战晋安烽火”,展示了抗日战争史料;四厅为“战略要地黎明曙光”,展示了1946年到1949年解放战争的史料。史料众多,令人挪不开步。

一厅一厅地走、一段一段地听,这时,恍若已身插双羽飞上了三晋大地的天空,俯瞰它近似平行四边形的轮廓雄踞黄河中游的黄土高原上,山地、高原相连,太行、吕梁两座大山地势险峻,伟大的土地生生不息,必有神圣的种子在生根发芽。

站在展板前,我久久地凝视着高君宇的照片。说到五四先驱,我们都会想到李大钊、陈独秀,想到北京,想到那些在天安门前游行、群情激愤振臂高呼的大学生。而看到高君宇,似乎很多人的意识只停留在北京陶然亭“高石”电光火石一般绚烂短暂的爱情上,却不知道这个人对山西革命组织建设立下了怎样的不世之功。是他,率先为我们三晋大地埋下了金色的革命火种。他是北大才子,师从李大钊,是孙中山的秘书,在莫斯科聆听过列宁的教诲,是山西第一位共产党员。在世事维艰中、在阎锡山的高压封建专制统治中,他高瞻远瞩思想前卫,能冲破封建锁匙,影响并带领贺昌、张叔平等人使山西革命星火燃烧成燎原之势。他是令人敬畏的英雄,可惜积劳成疾,36岁便赍志而殁,这是中国共产党的遗憾,也是民族的遗憾。

一把小号在灯光下发出幽暗的古铜色光芒。那吹号的小兵呢?那得使多大的劲吹响同仇敌忾的强音,令三军鼓舞令敌寇丧胆?一声冲锋号就是一首披荆斩棘的歌,就是直戳向敌人心脏的飞镖,就是山崩地裂的滚石雷雨。军号吹响了,沉睡的土地振奋了,火热的军心高昂了,军号声声热血激荡,马蹄声碎雄关漫道,吹过千万里河山,从大山坳吹到黄河边、从地道战吹到伏击战,吹得侵略者胆战心惊,吹出新中国的灿烂曙光。

一只羊皮筏子静静地躺着。看着它,我似乎看到了浊浪滔天的黄河,那天上水啊,九曲黄河十八弯,这羊皮筏有话要对我说:它骄傲,它是东进讨伐卖国贼的渡河工具之一。1936年2月,黄河冰皮始解,寒风刺骨,冰凌裹挟着浊浪冲击两岸。寒冷的2月,敌军沿黄河高碉修筑、暗堡密集渡口,各碉火力交叉,敌军想要做到严防重守。吕梁儿女冒着生命危险侦察敌情、偷送情报、张贴标语。夜晚的风高过浪,英雄的子弟兵以天兵奇速攻克敌堡、割断电线,前仆后继,强渡冰冷的黄河一路北上,关口、蓬门大捷令敌人闻风丧胆。这一只只羊皮筏子啊,在惊涛骇浪中和那些木船犹如蛟龙现世,一次次突破敌人围剿,一次次令敌人望洋兴叹;这一只只羊皮筏子冒着枪林弹雨躲过战火硝烟,直把抗日的中坚力量送过黄河,实现了北上抗日的胜利。这一支世界战争史上伟大的东征队伍,75天转战山西50余县,歼灭敌、俘虏敌近2万名,扩军8000多人,筹款50万元。山西的革命火种从吕梁燃烧到太行、从黄河之北燃烧到黄河之南,全民皆兵、举家抗日,大河上下,保家卫国。

那些墨盒石蜡、那些马灯茶杯、那些蓑衣草鞋,留下了多少红色印迹。将军与士兵、部队与群众,虽然食不果腹、粗麻薄衣,但一切都阻止不了他们保家卫国的决心,吕梁大地奏响了党领导人民奋起抵抗日本侵略军的战斗序曲。今天,这些不起眼的文物静静地哀悼着那些长眠于斯的英雄儿女,它们是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一个特殊里程碑,它记住了无数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从有名的刘志丹、林龙发等,到无名的号兵、艄公、向导、妇女及儿童。

山风依然在吹

山风依然在吹,吕梁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曾被鲜血染红。正是这些偏僻落后的小山村,在抵抗侵略、构建新中国由弱变强的宏伟建设中起了脊梁的作用。抗战8年,晋绥人民把10万子弟兵输送给八路军主力部队,共作战2万余次,这些数字都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现在,他们依然在山风中为党放歌、为今日的幸福生活放歌。

信仰蔵于心。当郝宏武向我展示他颇为得意的牛荫冠及其夫人赵辉、牛荫冠弟弟牛荫西的27封亲笔书信时,作为一名党员的我心潮起伏。吕梁作为晋绥抗日根据地的核心区,成为了陕甘宁边区的东部屏障、后勤保障基地和重要枢纽。侵华日军未能踏过黄河半步,除了因为有奋勇杀敌的沙场将士,还得益于多少出粮、出款、出人,诸如牛荫冠、牛友兰、刘少白、孙良臣这样的爱国民主绅士!牛友兰将住宅捐出作为晋绥边区的首府驻地、捐资2万余大洋,他还将13个子女先后送入革命队伍,长子就是时任山西牺盟会总负责人、制造出中国第一台螺旋桨飞机发动机的牛荫冠。《牛荫冠传》原稿几经易主,最后落到郝宏武的手里。郝宏武给我讲述这些故事时话语充满激动,这个红色家庭不惜一切代价保家卫国,这本100多万字、纸质已发脆的文稿也是郝宏武正在整理准备出版的书籍。

郝宏武又指着展板上的刘少白向我介绍,刘少白是中国红色银行事业的创始人之一,在《毛泽东选集》中毛泽东提到两位开明绅士,一位是李鼎铭,另一位就是刘少白。刘少白既是前清贡生,又是民国议员,同时还是秘密的中国共产党员。他曾不顾个人安危把自己的家宅作为党的秘密联络基地,积极营救王若飞等被捕人士。为了帮助八路军筹措资金,他把自己的全部积蓄拿出来创办了兴县农民银行,也就是后来的西北农业银行。当时晋绥边区政府和军区司令部所在的兴县号称“小延安”,作为延安屏障和抗日战争主战场,老一辈革命家贺龙、习仲勋等在此率领边区军民浴血奋战,建立了不朽的功勋;另一条战线上,刘少白不仅创建了银行、发放农贷,还兴办纺织厂,推动物资流动,解决军需民用。毛泽东曾对他大加赞赏,说他实在不简单,一席话、一支烟就从乡绅口袋里把钱掏出来了。

而高家沟高级军事会议旧址却是郝宏武偶然从一本旧册子《晋绥革命根据地大事记》中发现并考证确认而恢复面世的。郝宏武特意指给我看那些他用铅笔勾画过的痕迹,就是这几笔,尘封的历史重新展示了它的芳华。现在,旧址从破败不堪的蒿草中探出头,闪烁着温暖的灯光,笑眯眯地接待着四面八方来寻访它的游客。

朱德的大衣、习仲勋的靴子、贺龙写给毛泽东的信件、军队与地方政府的文书、麻油灯、炕桌、鸡毛信、路条、土地证、通缉令、缴获的日军战利品、记录日军自述钓鱼岛是中国的图册……一些散落的历史又重新复活、一些褪色的记忆被打开,一个民族、一方水土在信仰、信念、信心的漫漫长途中得走过多少暗无天日、走过多少泥泞才能到达光明?那些窑洞里的灯光、那些打补丁的军装,除了信仰的力量还能有什么来支撑?这些红色基地隐藏在历史的烽烟中,那些年轻的头颅何曾为自己的未来规划过什么?他们披荆斩棘在流血,换来今天大地尽开花。

从展馆出来正赶上一场大雨,风卷着雨丝袭来寒气,远处灯火却在雨中静谧安详。回望红色展馆,它像一颗红星闪烁在夜空。郝宏武曾说那些藏品只有扎根于吕梁本土才能发挥它们最大的教育作用和社会价值,其实它们早已涅槃,变成一只火凤凰飞过整个华夏大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血脉里激荡。

“潇潇夜雨洗兵马,殷殷热血固金瓯。”那些为我河山百炼成钢的喋血忠魂依然在吧!雨后,山中那些草木应该是更加挺拔了吧!

淅淅沥沥的雨中,我又听到它们齐刷刷地声音:唱支山歌给党听……

本文原载《山西日报》8月4日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