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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最丰满的日子

□ 高丽萍

2021年12月06日 12:49:10 编辑:

从1982年到2002年,我在吕梁日报社工作了整整20年。还能记起走进吕梁日报时自己的样子,一脸的率真和懵懂,一身的书生气,满腔的激情,满脑子的梦想。20年后我离开她时,仍是不退的书生气,满腔的激情,满脑子的梦想,还有似醒未醒的懵懂和依然如故的率真。在这里自在生长了20年,使我得以在今后的人生中一如当初的率真坦荡,心无旁骛地追逐自己的梦想。

吕梁日报社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丰满的日子。那些采访中的曲曲折折,那些工作中的磕磕绊绊,那些与上下级的争争吵吵,都成了有趣的回忆,都成了值得纪念的篇章。

从前元庄惹回来的虱子

康梦雄是一个传奇人物。父亲是国民党时期一个相当于公安局长的人物,镇反时被枪毙,当时他在四川一所大学里工作,他辞职回到了老家柳林县庄上乡前元庄村,蜷缩起自己,默默地耕耘劳作,悄悄地娶妻生子,躲过了各种运动。三中全会后从蜷缩中苏醒,带头搞家庭联产承包,带头搞农科教一体,成了令人瞩目的典型。

第一次到前元庄采访康梦雄大约是1984年。那时去往前元庄只有一条窄窄的土路,县通讯组的一个年轻人骑摩托车送我。我住在康梦雄家的窑洞里,那是秋收的季节,身下的火炕烫人,又短又薄的被子却又挡不住萧瑟的秋风。我跟着他们一家去收玉米,吃过早饭出发天黑收工,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停电了,我们坐在火炕上,点着油灯,吃着老康妻子炒的粗粗的土豆丝,煮的硬硬的面条,我和老康喝了一点酒。灯影恍惚里,我们边吃边聊,聊人生、聊历史、聊社会,生活把他变成了眼前这个地道的农民,只有在和他开怀畅聊的时候,才可以捕捉到沉淀在他灵魂深处的一丝知性和一缕锋芒。他工作过的那个大学给他写信,让他回去恢复工作,他说他不打算回去了,他就是一个农民了,已经无法适应城市的生活。

我在前元庄住了3天,回去之后感觉收获颇丰,与此同时,也收获了满头的虱子。买了味道刺鼻的杀虫剂,粉状的,涂抹在头发上,然后使劲洗,洗完拿篦子篦。洗头水面飘了层粉色的小虱子,篦子上是白白的虮子,我是它们的新宿主,在新宿主的头上,它们繁殖得飞快。

几年后又去前元庄,带着实习生张琴,还有我不到三岁的儿子。这一次没有住在老康家,我实在害怕那些寄生虫到我儿子和张琴身上去繁殖。正值暑假,我们住在前元庄小学的教室里,几张课桌拼起来当床,老康找来了干净的被褥,寄生虫们没有了,但夜半老鼠窸窸窣窣的磨牙声还是让我彻夜未眠。

前元庄和康梦雄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中央首长去过。之后再去,要么跟着浩荡的观摩团,要么随着视察的各级领导。老康被众星捧月,但他总会抽空跟我打个招呼,他的妻子会拉过他的小女儿,告诉她我给她梳过辫子。

老康已故去,我以他为原型写的中篇小说《风水轮转》始终没有拿给他看过。吕梁日报社20年的工作给予我的生活体验实在是太丰富了,那是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

半躺在吉普车后座上的采访

1985年我突然腰疼难忍,越来越瘦。那时候我还没有结婚,正和刘新民谈着恋爱。不知所措的他让我住到了他家里,由他家人来照料我。社长杜志来看我,杜社长和我未来的公公是故交。社长说有一个重要的采访一定要让我去。我当即决定带病去完成这个采访任务。

我跟着杜社长和赵处明同志一起乘着从地委车队要来的吉普车,到孝义柱濮乡贺家坡村去采访一位名叫马牡丹的女英雄。一路上我用热水袋顶着腰,半躺在后座上。马牡丹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一孔装满干草的窑洞着火了,她儿子和另外两个孩子在里面。她先救出了别人的孩子,最后去救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死了,她自己也牺牲了,真可谓感天动地。我们在贺家坡采访完,又去她的娘家西泉镇盆子坡采访。两村之间是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差不多有十几里,我们步行着去。那时候身上真是充满了激情,一番折腾腰也不疼了。晚上在孝义招待所通宵写了一万多字。回来的时候依然用热水袋顶着腰,半躺在吉普车的后座上。

《吕梁日报》用整张报纸刊发了通讯《牡丹之歌》。报纸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到西安去看病了,腰疼是由于严重的肾积水导致,刘新民陪着我在第四军医大做了肾盂整形手术。

从丁家墕走向世界的芳莲

芳莲是交口县石口乡丁家墕村的女孩。1998年我在那个村担任扶贫工作队队长。村支书老穆把我带到芳莲家,她前一年参加中考差一分,当了半年代教,用赚来的钱补习半年,又参加中考,考上了山东济宁贸易学校,可是她交不起学费,老穆希望我帮帮她。找了几个认识的企业家,人家好像都不太感兴趣。于是就回报社募集,好多同事都捐了款,路过的柳沟收费站、一起吃饭的县委书记县长组织部长、石口乡的干部,一路募捐下来,凑够了一年的学费。她走后继续募集,乡里有企业愿意出资,但要她和企业签协议,毕业后必须回到这个企业工作。我以为自己一下子帮芳莲把学费、生活费和后续的工作都解决了,没想到她告诉我,她勤工俭学挣的钱足够今后的费用,不再需要资助。三年级时到北京的大酒店实习,毕业后她就留在了北京,先是在对外友协的一个留学生中介打工,再后来她自己做了一个留学中介,专做艺术类留学生出国代理。芳莲结婚,生了两个儿子,婆家是四川攀枝花的。芳莲的脚步已经走的很远很远,在朋友圈经常可以看到她在德国,在维也纳。

她对我说她想把当年大家捐给她的钱还给大家。我告诉她,不必退还捐款,可以把爱传递下去。

作为扶贫队长,并没有为丁家墕的脱贫致富做出什么,但芳莲用她的奋斗结果告诉我,那些志存高远的农村孩子,走出去就是海阔天空,走出去就会走出别样的人生。感谢吕梁日报的工作使我得以助她一臂之力。

拿着碧绿的粽叶和诗稿的杨秀春

2016年11月11日,杨秀春翩然辞世,去到那个比遥远更遥远的地方了。她留给我的是永远的伤痛。五六年过去,每每想起,心口还会阵阵刺痛。

秀春是《吕梁日报》副刊最勤奋的作者。第一次见她应该是在1983年或1984年,端午节前,她拿着碧绿的粽叶和诗稿,那样的玲珑,那样的聪颖。这之后诗稿不断寄来,来稿必发。等我当了副总编,她的诗稿就直接寄给编辑部。她出诗集《一个人喝茶》,我给她写序《和秀春一起喝茶》。她当乡长、当旅游局长、当新闻办主任,仍不弃笔,写诗写小说写电影,把自己写成了诗,写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是我最贴心的好友。临县有事第一个会想到她,见面就是敞开心扉的畅聊。她的辞世让我疼彻心扉,她曾在电话中说她抑郁了,正在北京治疗,而我居然说她吃饱了撑的,有什么好抑郁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艰难复杂。我命令她回来后第一时间来见我,我要好好和她聊聊。再后来,她选择了做自由落体,一身轻松地在流水与蓝天之间,舒展她梦的翅膀——她想到过她会给我留下不尽的悔恨和伤痛吗?

我不知道现在的编辑同仁们是否还可以遇到秀春这样的作者。我感谢这份工作,可以使我结识秀春,使我得到一个灵魂上的挚友,让我仰望星空的时候总觉得她就在上面住着,我要把我悼念她的诗读给她,把我在她遗体告别仪式上的悼词读给她,我要告诉她我对她的思念……

(作者系吕梁日报社原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