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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爸爸

□ 王化勇

2019年10月20日 09:36:10 编辑:

最美莫过家乡雨,最美的家乡雨只属于爸爸。

春雨绵绵,泥泞的小路拧成麻花。爸爸用木棍挑着两个玻璃瓶,蹒跚地走着。那年,爷爷战死在大别山,撇下24岁的奶奶拉扯着3岁的姑姑和不满周岁的爸爸艰辛过日子。也许只有奶奶明白失去男人的庄户人家意味着什么。挑水做饭自然成了头等大事。东邻西舍原本可以接济,但地里一忙,谁还顾得了谁。望着干干的缸底,小脚的奶奶只能不停地抹泪。那一天,爸爸惊喜地告诉奶奶他找到水了。原来爸爸用小铲子在屋后干涸的大湾里挖了一个洞,洞里竟然渗出一汪水。爸爸翻箱倒柜,找出奶奶纳鞋底的大粗线,系在两个玻璃瓶上,另一端吊在小木棍上,便做好了跳水的家伙,等水变清了,爸爸便去挑上一挑。“娘,我会打水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求人了”。望着满满的一盆清水,奶奶搂着5岁的爸爸放声大哭。

绵绵春雨,催生万物,5岁的爸爸蹒跚地走在1948年的春雨里。

1993年,我高考落榜,心灰意冷的我怀揣着从家里偷来的50块钱,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赶往邻县的武城找同学疯玩了一天。回来的路上,大雨滂沱,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我拼命地蹬着车子,身子几乎和车把平行,任凭冷雨灌进脖子里,打在脸上。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到了家。从娘东躲西闪的目光里我才明白,自己这次闯了大祸。从没打过我的爸爸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院里,往地上一扔,狠命地边踹边骂:“怎么生了一个你这样的怂蛋,输不起了你就赶快去死,省得连累别人。”爸爸的眼里喷出两串火苗,蒲扇般的大手不停地抖动着。“是你爹的儿子你就给我立起来,明年再考,不想考就趁早滚蛋,去地里啃土坷垃,这个世上没人欠你……”后来听娘说,爹为了这件事后悔了大半夜,边抽烟边连声叹气说:不该呀……不该,可庄户人家有啥法子呢……

那年夏天的雨是那样的冷,站在冷雨中颤抖着的爸爸教会了我怎样站起来,怎样面对这扑面而来的疾风冷雨。

秋雨裹挟着残叶一头撞在玻璃窗上,又垂头丧气地顺着玻璃流下。当我驱车7个小时赶回老家,站在爸爸面前时,我才真正知道:爸爸的秋天真的来了。高大的身躯在病床上僵硬地横着,同样僵硬的还有望着窗外淋漓秋雨的目光。见我站在床前,他浑浊的眼眸突然闪了一下,嘴开合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还有课吗?”我强忍着泪水,勉强笑笑,“爸,我放假了,这次回来就是陪你的。”

爸爸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一周了,一周内消炎药逐步升级,但就是控制不住高烧。有时烧得厉害了,爸爸连我也认不出。有一次,烧得满脸通红的爸爸,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气。我拿着凉毛巾,试图给他降降温,爸爸却用已经伸不直的左手死死拽住毛巾,用尽全力对我说:“小啊……走的时候……从家里……带上1000斤……麦子……换成……白面,出门……别饿着”。娘撩起衣襟,擦着眼泪,絮絮地说:“人都烧糊涂了,面粉厂都倒了30年了……你爸只担心你吃不饱……”

坚强了一辈子的爸爸跌跌撞撞倒在78岁门前,倒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欢快春雨中蹒跚的小脚丫、狂躁夏雨中挥舞的大手、凄清秋雨中凝视的眼神,在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后,便凝缩成荒野中的一公式黄土。再也打不通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再也听不见那一声熟悉的呼唤,再也不能牵着那只宽厚的大手,说一声:爸,跟我走。

但雨中的爸爸,却又从未远逝,犹如这四时之雨,炎热时送一丝清凉,狂躁时送一丝严肃,循环往复,陪伴身边,让我学会承受与担当。

又是一个阴雨夜,思念父亲的我,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几句话:

十年风雨十年春,到乡翻似烂柯人。

门后尚存训子棍,堂前再无唤儿声。

当年教子四方志,今夜庐冢无此身。

苔花犹解甘霖意,报于人间尚绿心。

啊,最美的家乡雨,永远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