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过婚，娘年年在年前给我衲一双描龙绣凤的鞋垫。有了女儿，娘也给孙女衲一双好看的小鞋垫。唯独没有媳妇的。

我曾私下里劝过娘几回。我说，娘，你就不能给媳妇也衲一双鞋垫，你不是说娶过媳妇要当女儿待吗？你要没功夫，不给儿衲，也应该给媳妇衲一双啊。待儿冷了热了，永远是拆不散的母子。媳妇本来就是外人，你这样，人家觉得你越是当外人看，还不如谁也不给衲得好。固执的娘一笑了之，好像自有她的道理。

我还不死心，我又说，娘，我们邻居家的婆婆，见人就说媳妇的好。人家媳妇下班回来要下厨，婆婆死活不让。人家婆媳处的真像母女，你就不能学学吗？

我说归我说，娘还是独行其是，我都无话可说了。我只好对媳妇说，娘没多少文化，常年生活在山村，思维跟不上时代也是有的，你也不要见怪。你看把她孙女亲的，难道还能不明白是你的功劳？媳妇也是明理人，从没在人前提及此事。

父亲去世后，因为房子的事，娘和我闹得很僵。我有些彻底不理解娘了。我去看娘，娘不给我好脸子。我默做片刻，悻悻而去。我也不想再理他，直到我第三个本命年冬至前收到娘送到单位的一身红内衣。但母子礼尚往来之间还是省去了许多要说的话。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他是市人民医院的大夫，给娘查出了恶性肿瘤，须尽快手术治疗，让我去一趟。

我在医院见到了憔悴的娘，也见到了通话的大夫。大夫把我叫到一旁说，病情严重，还没敢对病人说，你是老大，和弟弟们商量一下，赶紧做决定。

当时，老三刚高中毕业，老二连自己的日子也顾不了，我真是无人可以商量。我只好和媳妇说了情况。媳妇说，咱们这儿医疗技术和条件有限，是不是恶性肿瘤还得进一步确诊，即便是，也要到省城大医院做手术。媳妇简短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信心。第二天，我和老三就陪着娘直奔省城。

娘在省肿瘤医院手术前，需先放疗一段时间。因带的钱不够，我曾让媳妇先转过一万来。媳妇在电话里说，早给你准备好了，你揣一下你胳肢窝。我在胳肢窝摸到了硬邦邦的东西，那是不知什么时候媳妇用布包缝在内衣里的人民币。

娘放疗回来时的第二天就是除夕。我和媳妇匆匆给娘扫了房。媳妇还给拾掇了一些过年的用品。次年正月初四，老三陪娘先又上了省城准备下一步的手术。

手术定在正月初八，正好下了一场大雪，道路难行，高速封闭。大夫还等着我赶去签字，我急得在院子里简直要发疯。媳妇让孩子她大舅把我和我舅用车先送到车站。买不上票，我们只好高价打私家车上了省城。我们赶到医院还没喘定，医生助手就催着签了字，把病人推进了手术室。

娘的手术很成功。术后第二天，媳妇也来了，还怕钱不够，带着两万现金。娘握着媳妇的手，两行浊泪夺眶而出。媳妇也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最后婆媳都流着泪笑在一起。娘出院那天，媳妇让大哥开车把娘接到我家。娘住了一段时日，恢复得能走动了才回去。

娘因老眼昏花，已好几年没给我们衲过鞋垫了。这年年底，娘唯独给媳妇衲了一双有着数不清“福”字的鞋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