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文化

我的家乡呼赵家山

□ 雒小平

赵家山

呼家山

呼赵家山其实是两个村。呼家山位于上山头,赵家山处于下山头,之间相距不到5里路。

从呼赵家山往上看,最高处是一座大山,山名叫作马头山。马头山是方圆几十里内最高、也是最有名的一座山,由山顶向四周延伸出许多小山脉,呼赵家山就坐落在向西的一条山脉上,城里人管叫“西山地区”或“山背后”,下川里人则称为“东山上”。由于两村地理毗邻,土地接壤,物产相同,以及风俗习惯、说话口音都相同,因此,外乡人总以为呼赵家山是一个村。

早多年前,呼赵家山两村曾合称“两村一社”。意思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一个行政村内两个自然村。直到现在,村里年长的人仍然沿称两村为“上邻下社”。在两村中间的大庙圪公式,有一座古庙名叫显圣庙,据庙内道光三十年(1850)《重修神庙碑记》记载,显圣庙创建于明嘉靖年间,由“两村合祀”,而且在后来很长的历史时期内,庙宇的修缮、扩建、管理及演唱社戏等一应事项,皆由两村联合经理。

根据村人祖祖辈辈流传,呼家山古有“呼十万”,赵家山有“赵八千”。呼十万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提起啥来啥有十万”,连毛驴都有十万头,他的毛驴队伍到大武镇去粜粮,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头。赵八千也不示弱,家境殷实,财产丰厚,“说起啥来啥有八千”。呼赵两家都是东山一带闻名四乡的大财主,人们便尊称呼十万居住的上山梁为呼家山,赵八千所住的下山梁为赵家山(呼十万和赵八千生活遗迹尚存)。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如今呼家山已没有了姓呼的人,赵家山也不见有赵姓居民,亦找不到任何相关的文字记载。直至明代中期,这里才又逐渐有了人烟,荒凉的土地重新焕发出生机。

根据呼家山薛氏《创建祠堂碑记》记载,薛氏始祖薛九运于明嘉靖初年由临县王家庄迁来定居,随后,雒、刘、李等姓先后迁入,汇入了共同开发村庄的行列,也奠定了四姓共处、和谐发展的格局。至今几百年过去,薛氏家族已繁衍至第17代人,雒、刘、李家族也分别发展到第12代、第10代和第7代,总人口超过1000人。

有趣的是,赵家山居民也由四姓组成。其中薛姓家族一门独大,约占全村总人口的近三分之二,最早的一支薛姓,相传也由临县王家庄迁来,迁入时间应该早于呼家山薛氏,另两支薛姓稍后分别从临县大柏岭和呼家山迁来。李氏家族则由《李族家谱》得知,其始祖于清康熙年间从临县田家山东洼迁入,现人口发展至全村的三分之一左右。另两姓高、刘几户居民,皆为近年迁入。全村总人口约有2000余人。

经过几百年、十几代人的艰苦创业,形成了呼赵家山房屋错落毗连、人口蒸蒸日上的村落;十几代人挥汗如雨、矢志不渝的付出,也终于换来了层层梯田满山坡、条条坝堰锁沟岔的新面貌。

因为环境闭塞、交通阻隔,呼赵家山只有一条大路(其实也是羊肠小道)连通外界。呼家山人到坪沟挑煤、去招贤赶集,离不开走赵家山;赵家山人到大武镇赶会,进县城或更远的省城办事,甚至上山砍柴、割荆条,呼家山则是必经之路。担炭、赶集上来,赵家山就像凉亭,可以歇歇脚、缓缓气;从外面远道返回,呼家山简直就是客栈,能够喝口水、解解乏。两村唇齿相依,不可或缺,两村村民,也都熟悉得像一家人一样。

自小认识,知根打底,也算“青梅竹马”;条件相仿,穷富相当,就像一棵藤上的瓜,自然属于“门当户对”。空间的近捷,密切的交往,风俗文化的相同,更使人们在精神深处感受到命运的趋同和归属的一致。于是,“同甘苦、共命运”,成了两村人高度的同感共识,通婚作亲也就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因而在过去,两村有“十家九亲”之说,任你随便指出其中一家,便不是姥姥外甥,就是姑舅表亲,甚至还有不少“亲套亲、亲上加亲”的现象。

呼赵家山都是纯农业村。因为地处山区,干旱少雨,耕地适宜种植土豆、玉米、谷子、高粱、黑豆,以及糜子、荞麦、红豆、绿豆、豇豆、扁豆等小杂粮,尤以黑豆、谷子品质最好,口碑最佳。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呼赵家山的小米、黑豆在招贤集市上名声响亮、格外走俏。土质正、日照强、无污染,再加上山羊粪做底肥,出产的小米、黑豆颗粒饱满、质地瓷石,煮出来的小米钱钱饭,黄澄澄的味香色美,口感极佳,以致周边一些头脑活络的乡邻,为了尽快出手自己的粮食,也多有人“冒用”呼赵家山“品牌”,被传为一时“佳话”。

“吃水难,吃水难,说起吃水泪弯弯。”过去,人家住在山梁里、峁畔头,吃水要到沟里的石窟里去挑,人和牛羊共饮一窟水。水窟里冬夏常年漂一层羊粪蛋,扑鼻一股羊尿味。冬季打冰凌、暖天挑窟水,是呼赵家山人的生活常态。如果遇上大旱年,沟里的水窟见底,就得翻山越岭到七八里远的地方去挑水,来回一趟需要几小时。为了不影响生产,人们不得不摸黑去挑水,山高路险、崎岖难行,人仰“桶”翻的“事故”时有发生。

靠山砍柴,临水下海。砍柴距离近,还不用掏本钱,实在是最合算的大好事;割荆条编篮筐,不仅可供自己用,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钱,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呼家山靠山近,家家大半年在烧柴火;赵家山人则几乎人人有编篮筐的拿手技艺。记得我小时候,一到农闲时节,上山砍柴割荆条的人络绎不绝。

正月里来闹春歌,村村段段锣鼓响。闹秧歌是呼赵家山人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民俗活动,也是唯一的全民参与的大联欢。秧歌一般从正月初三四出场至十五六结束。届时锣鼓响起,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精神抖擞竞欢乐。秧歌不仅丰富了文化生活,也让辛勤劳动了一年的人们,放松放松心情,将心头的郁积在鼓乐声中释放。那时候兴秧歌“出门”(出村演出),呼赵家山自然是相互之间的首选,将秧歌迎进村来,有如亲戚上门,气氛十分融洽,秧歌也成了增进友谊的媒介。

看电影,则是呼赵家山人最喜欢的一项活动。上世纪六十年代,县里的电影队开始下乡到农村放映,这对平生第一次看上电影的呼赵家山人来说,那实在是太神奇了!逼真的人物,充满悬念的情节,那仿佛演的不是电影而是神话。由于文化生活极度匮乏,一年只能看上一两次的电影,简直比吃白面还要稀罕(那时口粮不足,老百姓一年只能吃上一两顿白面)。每当电影队进村,孩子们奔走相告,就连平时大门不出的老太太,也要让儿孙搀着来看电影。年轻人们更是在本村看了,还要追到邻村去看,一部电影反复看上五六回依然趣味不减。

改革开放后,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呼赵家山人也迎来了新生活。凭着勤劳苦干和生产自主,一年就实现了粮食过关,解决了困扰多年的吃饭问题。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村里建起了宽敞明亮的新小学,家家告别了土窑洞,住上了新瓦房。然后,呼赵家山人又一鼓作气,修通了简易公路,架通了高压线,接通了有线广播,开天辟地头一回点上了电灯,实现了“点灯不用油”的神话。

进入新世纪后,呼赵家山人与时俱进,拓宽、硬化了公路,彻底解决了历代以来的出行难。年轻一代毅然走出村庄,揣着憧憬加入到向城市进军的时代潮流,并且不惜代价,把孩子们送进了条件更好的城镇学校上学。留守村中的老年人,则振奋精神,坚定地挑起了种粮植树和建设乡村的双重任务。

十几年时间弹指而过,如今,耕地有了旋耕机,“耕地不用牛”的神话变成了现实。挽了一辈子锄把的农村人,也学会了使用手机和上网看“快手”。去年,村里又打出深井,今年政府支持架通了水管,接上了自来水,实现了呼赵家山人的“百年梦想”。年轻人们则在广阔的城市大显身手,有的当上了企业主管,有的当上了饭店老板,有的当上了包工头,在城里买了住房安下了家,孩子们则在大学毕业后到了更远的远方去打拼、去闯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