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连载

暖泉(下)

李忠良从院子里回来对陆野说:“太阳已西斜,队员们肚子早已饿了,我们还是先搞饭吃,吃了饭,再和刘鳌海理论。”

陆野说:“使得。”

这时,刘鳌海老婆马淑芳紧着腰布端回一大盆汤面,又拿来二十来副碗筷,满脸堆笑着说:“我知道大伙饿了,就做了一大锅汤面,你们行军出门又不带锅,做得好坏,各位不要嫌弃,先填饱肚子再说其他。”

野鸽子说:“刘鳌海,你好好想想,如果不交银钱是什么后果。”

队员们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看见来了汤面,各自拿了碗筷,舀了汤面,圪蹴在院子里脚底吃了起来。野鸽子说了几句,也端碗舀饭,站在脚底,吃了起来。

马淑芳又端回一盆汤面,走到刘鳌海跟前说:“实在不行,你还是交出银洋吧?我看这阵势,你不交恐怕说不过去。”

刘鳌海瞪了马淑芳一眼说:“婆姨人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能装一会算一会。”

刘鳌海招手要马淑芳到跟前,压低声音说:“我已经安顿人向留誉巡缉队报信去了,说不定巡缉队就在赶来的路上。”

马淑芳着急地说:“你可要把握好分寸,把握不好怕你受害。”

刘鳌海摆手说:“你快快离开,我来摆调他们。”

刘鳌海说罢,马淑芳离开,去收拾锅碗。

众人吃了饭,开始分头搜查窑洞居舍,搜查了半天,箱柜里只是放些衣裳铺盖和老婆的一些金银首饰,瓮里草囤里放着粮食。队员们陆续报告没有搜到银钱。马淑芳收拾了锅碗,回来看到炕上放着她的金银首饰,摊开双手说:“这是我的首饰,既然搜出来了,你们要就拿走吧!”

陆野说:“看在给我们做饭的面子上,金银首饰我们不要,你还是赶紧收起来吧。”

马淑芳说:“这位官爷,你说的可是真话?”

“真话。”

“那我真的就收起来了。”

马淑芳说着,弯腰裹好银手镯、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放在柜子里。马淑芳回头问陆野:“柜子刚才搜查过了,我可不可以上锁?”

陆野说:“可以。”

马淑芳在抽屉里拿出一把铜锁,锁上了柜子。

陆野问:“刘鳌海,说老实话,你到底把金银藏到哪儿了?”

刘鳌海说:“家里真的没有银钱,只有老婆的几件不着钱旧首饰。”

“那是不是放在当铺里?”

“当铺里也没有。”

“那你的钱到底藏在哪儿了?”

“真没藏。”

野鸽子恼火地说:“陆野哥,别和这狗日的白费嘴舌了。看来这家伙是吃硬不吃软。弟兄们,拿绳子来。”

野鸽子一喊,她的两个小兄弟立即走到刘鳌海跟前,从腰间解下绳子,三八两下就把刘鳌海捆了起来。野鸽子问:“刘财主,说还是不说?”

刘鳌海哼哼唧唧地说:“真没银钱,你让我说甚?”

“说钱藏到哪儿。”

“没藏,没藏呀!”

“来硬的。”野鸽子一说,那两个小兄弟心领神会,上前抽紧绳索,瞬间,刘鳌海的两条胳膊已靠到了一块,当下痛得他哭爹叫娘。

野鸽子说:“藏银钱来没有?”

刘鳌海说:“藏来。”

“藏到什么地方?”

“放松点绳子,我说。”

绳子放松了一些,刘鳌海觉得胳膊轻松了许多。野鸽子问:“你说,藏到什么地方?”

刘鳌海咬咬牙,闭着眼睛说:“没藏。”

野鸽子说:“勒紧绳子。”两个队员一抽绳子,把刘鳌海提在半空。刘鳌海又痛得哭爹叫娘,呻吟不止。

刘鳌海正在呻吟,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说是村护卫队的刘卫平,无论如何要见刘财主,门岗堵住不让进,这家伙硬着头皮往里闯。陆野听见外面吵叫声,跑出来问怎回事。那后生刘卫平说:“刚从留誉巡缉队跑回来,要向刘财主报告情况。”

“你见到巡缉队长了?”

“见上了。”

“留誉巡缉队长说甚?”

“问游击队来了有多少人?”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知来了多少。从包围刘鳌海的情形看,有三十来人,还有两支冲锋枪守在大门口。”

“巡缉队长怎说?”

“巡缉队长恼火地说,放你妈的屁,老子只有二十来个人手,怎能敌过三十来个不要命的游击队。滚一边,到县里报告去吧!”

陆野了解了情况,放他进去见刘鳌海。

护卫队员刘卫平进去,见刘鳌海捆扎成一团,凑到身边说:“刘财主,没指望了,留誉巡缉队不肯来。”

刘鳌海唉声叹气地说:“养活这伙鬼一点使用都没有。”

刘鳌海原以为报了巡缉队,巡缉队会来救他,所以硬着头皮和游击队绕圈子,直到报信人返回告知他巡缉队不来的信息,才彻底软了下来。他有气无力地喊:“解绳子,我说。”

野鸽子的两个队员解开绳子,拉着刘鳌海坐到太师椅上,刘鳌海看着自己含血的两只手腕,用口吃吹,两只手掌交互揉着手腕。陆野问:“刘财主,银钱到底藏哪了?”

“放在炕底烟道里。”

陆野叫来两个队员,揭开毛毯毛毡炕簟,露出抹有一层薄泥的两块长方形木板,抠掉泥层,拉开木板,木板底放有两只柳结圪栳,圪栳口用红布捆扎着。两个队员提出圪栳,放到锅台上。陆野解开扎口绳子,露出了满满一圪栳白花花大洋。刘鳌海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袁大头啊,这两圪栳银洋是四千块,我前几天才清点过,刘某没哄你们吧?”

陆野说:“没哄,是真家伙。不过,你还没说实话,藏起来的银洋没全告我们。”

刘鳌海低头想,我在方圆左近是出了名的大财主,就这么告他们藏起来的一处银洋,肯定交不了账,不如我再说上一处让这伙人开心,我也好过关。刘鳌海思谋了一会说:“是没全告,等你们寻出一处再告一处。”

陆野问:“那另一处在什么地方?”

“在前院牛圈里。”

“你带我们去找。”

“好。”刘鳌海领着陆野他们到了前院牛圈。

陆野说:“在牛圈哪个方位?”

“在牛槽底砖墙里。”

李忠良在牛圈里拉了一把铁锹,顺湿痕撬动砖块,掏出几块砖,牛槽底是空的。继续撬砖,露出了一个瓷坛。撬掉瓷坛外面砖块,搬出瓷坛,瓷坛里装满了银洋,足有五六百块。

陆野让队员找来一条线袋,搬起坛子,把银洋倒进线袋里。陆野说:“刘鳌海,是不是还有藏处?”

“没有了,真没有了。如果不信,你们可以继续搜。搜出来,任由你们惩罚。”

“不搜了,我们就信你一回。不过,还得和你说清楚,银洋没收,作为我们的经费。你的那些高利贷,从此一笔勾销,账本当众烧毁。粮食,留下你一两年吃的,其余的分给穷人,你有意见没有。”

刘鳌海想,游击队没收了不少银子,但地窖里、枣树地里还埋有不少,足够他花销。当陆野问他有没意见时,他爽快地回答:“没有,你们分吧,我够吃就行。”

刘鳌海接着说:“不过,我也有点小小要求,你们分粮时给我多留点细粮。”

陆野说:“行。这个满足你的要求。忠良,你叫一下刘卫军和刘谋新,让他们进来。”

李忠良出了大门,喊叫刘卫军、刘谋新,他俩跟着李忠良进了刘财主家。陆野说:“据我了解,你俩都是穷人家子弟,我们计划成立暖泉农会,大家团结起来抗粮抗税、同地主恶霸斗争。农会成立,需要我们穷人自己来领导。我们初步考虑刘卫军来担任农会主席、刘谋新担任农会副主席。一会召集群众分粮时,选举产生,你们就走马上任。游击队发给你们活动经费一百元,希望你们负起责来,大胆工作。你们现在就去召集群众,让他们来分粮。”

刘卫军、刘谋新出门时对陆野说:“我们俩还有个请求。”

“甚请求?”

“放了那两个开枪的人。他们也是穷人家子弟,主要是受了财主们的蒙骗,以为来的人是土匪,就胡乱放枪了。”

“你们能保证他们不与游击队作对。”

“这个肯定没有问题,一说,他们自然会明白。”

“那就出门时让门岗解开绳子放人,告他们是陆队长说的。”

“好的。”

刘卫军、刘谋新走到大门口,让门岗放掉院子里捆着的那两个人,门岗不肯,刘卫军说是陆队长让放的,两个门岗都不相信。一个门岗跑回去向陆野请示,陆野说:“那两个后生也是穷人,就放了他们吧!”

门岗说:“他俩已向我们开枪了,就这样白白放掉?”

“不知者不为过,他们也是受了财主们的蒙骗。放掉,他们会感激我们,对我们今后开展工作有好处。何况,刘卫军、刘谋新出面说情,他们都是从候时耍大的穷兄弟,放了他们,说不定就成为农会的骨干。”

“那,放掉。”

“放掉。”

门岗出来说:“是队长让放人。你们进门自己解绳子去,解开绳子,给我们拿来。”

刘卫军、刘谋新返身进门,走到开枪之人刘三儿、刘二则跟前,刘三儿、刘二则央求刘卫军说:“卫军哥,我看见那个当头的让你留下,肯定是对你有好感,你就向那个当头的求求情,放了我们吧。捆在这儿,绳子虽然不紧,但也怪难受的。”

刘卫军说:“你们知道来的是甚人?”

刘三儿哭丧着脸说:“我们哪知道来的是甚人。老远打了一枪铁砂,上火扣的工夫,枪就被人夺走,不容我们反抗,就被绳子捆起来拴在树上了。反正,不像土匪,土匪没这么快。”

“他们是红军游击队,是咱穷人自己的队伍。幸亏你们的土枪打得不准,如果打准伤了人,你们就捅下大乱子了。以后弄不清青红皂白,不要随便乱开枪。”

“卫军哥说得对,以后我们听你的。”

刘卫军说着动手解绳子,刘三儿说:“卫军哥,我们不敢自行解绳子。”

刘谋新说:“三儿,军哥出来时就和队长求情,人家队长也大人大量原谅了你们,同意放你们。”

刘卫军三八两下解开刘三儿的绳子,刘谋新也解开了刘二则的绳子,刘卫军把两根绳子拿到大门口交给门岗,带着刘三儿、刘二则,分别到村子里召集人分粮。不一会,人们就拿着口袋,集中到了刘鳌海财主的大门口。

陆野站在大门口高处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游击队,这支游击队是咱穷人自己的队伍。今天我们在财主刘鳌海的房间里搜查到了许多高利贷欠条,现在当着众人的面点火烧毁,从此,大家和刘鳌海的高利贷一笔勾销。”

陆野说的此处,众人齐声鼓掌,大声高喊:“好。”

陆野继续说:“游击队决定在村里成立农会组织,我们提议由刘卫军担任农会主席,刘谋新担任农会副主席,带领大家同地主恶霸斗争,大家同意不同意。”

大家举手齐呼:“同意。”

陆野说:“下一步的分粮就由农会来组织,游击队配合。没收的四支土枪也交给农会来管理,有了枪,要保护好群众。”

分完粮食,刘卫军让刘二则、刘三儿背上枪把恶霸地主刘鳌海五花大绑捆出来,拉到大门口高圪台上,面向众人站着,刘卫军说:“刘鳌海,红军游击队给穷人分了一些粮食,过后,你是不是还想报复?”

刘鳌海拧了拧隐隐作痛的膀子,哼哼唧唧了半天说:“绝对不会报复。”

刘卫军说:“大声说。”

刘鳌海低着头高声说:“不报复,永远不报复!”

“高利贷账簿已烧毁,你记得的户主是不是还要算后账。”

“不会。何况毁了账单,空口无凭,和谁要去。”

“种地的租子,减不减?”

“减,减。”

“减多少?”

“减半。”

“不错,态度很好,农会就看你以后的表现,如果再放高利贷盘剥穷人、多收地租,农会绝对不会轻饶。刘二则、刘三儿,解开刘鳌海的绳子带回去。”

刘卫军说完,众人散去。陆野返回刘鳌海家,给袋子里装了五六百大洋,出来外面给李忠良和刘卫军交代了一下工作,带着女扮男装的野鸽子和另外两个带短枪战士,骑着马,跨过青楼沟,走武家庄、苏家庄,绕开留誉镇,穿过金家庄,翻越下眉芝、曹家山,连夜到了柳林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