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新闻网首页  > 首页  > 文艺

◇童趣拾遗⑥

出门

2022年11月06日 10:50:30 编辑:蔡晓霞

□ 李峰

这里说的出门,专指春节后正月里的出门。在我们老家,过完旧历年,就该走亲访友了,这种活动是春节的延续,也是正月里最有人情味的事情。平日里类似的活动,只能叫拜访、串门、看望,不能称出门。

宽泛地说,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初五,都算是过年。一般是一家人聚在一起过。这期间,儿孙满堂的,都要向长辈拜年,长辈们都准备了崭新的压岁钱,孩子们或跪或鞠躬,道完祝福的话语后,都会领到长辈们的压岁钱。也有在外工作学习的人,赶回家和家人过年,他们都很珍惜这几天与家人的聚会,一般不会外出,因为正月初七八就要收假,他们就又得离开家人回去了。正月初二回娘家不能算出门,那是女儿回娘家、女婿向丈人丈母娘祝福新春的日子,也是丈母娘与女儿拉家常的日子。正月初三是祭祀日,家家户户都要打开神龛或到祠堂,向先祖跪拜,祈求保佑。初五,我们民间叫“破五”,讲究更不出门,免灾。除了这些规矩讲究外,一家人每天改善生活,集中吃腊月里做好的肉盅盅等年饭,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里没有冰箱,做好的肉品,天气冷也放不了很长时间,日子久了就会发霉,可惜了。因此,一家人每天在家就是换着样吃。到正月初六七时,腊月里做下的年饭,也就基本上吃得差不多了。天气也就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

过完年就该出门了。很多人都掰着指头数点着哪一天去哪个亲戚朋友家,主要就是去拜个晚年。这个拜年次序,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想到去谁家就去谁家,要分清尊幼与主次,否则,还会惹来麻烦。而且,去谁家提什么礼物,都要提前准备好。一般来说,平辈的可以稍微礼轻一些,礼物尽量保持一致,这样,日后大家凑在一起提及时,没闲话。如果是搞得三婆六样,参差不齐,就可能遭来闲言碎语。对于长辈们呢,就要根据辈份大小,长辈的喜好,分轻重奉上礼物,长辈的礼物一般比较重。到长辈家拜年,也要排好次序,先去谁家,接着再去谁家,最后去谁家,都是有讲究的。还有一些要出的门,是那些平日里非常重要的人家。比如,老师、师傅、战友、同学、同事或对自己有恩之人,这无关利益,只是情义。

整个正月,都散发着年的味道,好像没出正月,年就没有过完。或者说,正月就是一个亲情月。人们见了面,一般都不会问工作,也不会问新一年打算做点什么,见面都是问:出门来,出门哩。小的时候,正月里,我都会跟着父亲出门。常去的地方大多是乡下,这些朋友都是父亲在农村下乡照相时认下的,几十年来,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出门习俗。家中的儿娶女嫁,互相都要吱一声。我跟着父亲出门比较多的是城郊的贾家庄村。在贾家庄村,父亲的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是宋克礼和毕广河。平日里,我们三家走得非常近。隔三岔五,他们哥仨就会聚在一起。有时候进城了,他们也会带上爱人和孩子,到我们家吃饭。天晚了,就住下,明日再接着吃。母亲也会把我们穿过的一些衣服,挑好的,送给他们家的孩子。一来二去,我们三家子就相处得很融洽。过了旧历年,一般是他们两家先进城里,到我们家出门。我们老家讲究正月里出门,不能空手。他们来我们家,大多带一些胡萝卜、大白菜、红薯或自家磨好的玉米面、红面,也有带点绿豆、黄豆的。这不是礼物不礼物的事,关键是心意。农村人家吃早饭晚,到城里出门,大多要十二点左右才能到。放学后,父亲在家里准备午饭,我放下书包,经常会跑到街门口张望,等候他们的到来。他们两家有时一起来,有时单独来。中午喝过酒后,下午,父亲上班,他们就进城逛街。晚饭时分,逛完街也会再弯回来,接着与父亲喝酒。记得有一次,他们都喝多了,就住到我们家东房窑洞里的炕上。半夜里口渴难耐时,就用一只碗舀出瓮子里的酸菜汤喝,又解渴又解酒。

父亲出门,大多时候带着我和二弟。吃过早饭,母亲就开始帮父亲张罗出门的礼物。到贾家庄出门,总是准备两份礼物,一份给克礼伯伯,另一份送广河家。父亲出门比别人出门,还要多带一件东西,那就是照相机。出门前,父亲就在家里,把他的那个120海鸥照相机,反复检查一下。然后,把“乐凯”胶卷装进去,还要再多带一两个空胶卷,以防不够拍。如果有前面一段时间,为他们家拍照洗出来的相片,也要顺便捎去。给他们带的礼物,多数是村里买不到或稀缺的。比如城里卖的古巴糖、孩子们吃的奶油软糖、面包等。有一种点心是必带的,现在有的古街还在卖的那种老点心,我们叫它“起皮皮点心”,里面包着糖和青红丝,表面是一层一层脆脆的酥面皮,味道很好。售货员在柜台上包好后,我们拿回家,还要重新解开那根纸绳绳,在一包点心表面的正中间,塞进一个小方块红纸,再用纸绳绳系好,以示喜庆。用一根纸绳绳包点心的捆扎法,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学会的。大约上午九点多钟,父亲就把加重“飞鸽”自行车推出来,打好胎气,然后,就出门去了。

父亲骑车,二弟坐大梁上,我坐后架子上。到了村里他们家的街门口,就会从院里传来狗吠声,很快,主人就马上迎了出来。吃午饭前,父亲就趁着阳光正好的时候,给大家拍照。有老人的就先给老人拍,也专门给孩子们拍,还拍全家福、夫妻照。时不时,父亲还要指点他们摆好姿势,或干脆自己示范给他们看。有时,他们也叫父亲给我们照几张,父亲总是说:不用,回家再照,他们的照相多哩。说是那样说,其实,我们心里明白,父亲那是怕我们费了胶卷。

照完相,也就晌午时分,该吃午饭了。他们就把早两天就准备好的“肉盅盅”端上来,有时,还有前一天杀了的狗,炖的香喷喷的狗肉,也有自家养的土鸡。大人们尽兴地喝着酒,划着拳,孩子们就边吃边玩,或者到院子里放几个鞭炮,那响声,惹的一阵鸡飞狗跳。如果当天晚上村里有电影,我们下午就不回,等吃过晚饭看完电影才回城里。记得,有一次,吃晚饭时父亲喝多了,看完电影捎着我们回城时,还在路边跌倒过一回,回家后,遭母亲一顿数落。

父亲出门的地方,还有三泉镇的张家堡,现在改叫张兴堡了。张家堡有个农机站,站里有很多拖拉机,站长姓张。父亲也是下乡拍农业机械化,认识他们的。因张家堡农机站在这方面搞得最好,所以,父亲也就经常在他们村下乡。一来二去,工作做了,朋友也处下了。多年后,在一个饭局中,有人问我: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我说:不知道。他笑着说:你忘了,我是张家堡农机站老张家孩。我恍然大悟,说:年代久了,记不住了,我还在你家吃过不少饭哩,那时,咱们还在一起玩过。为此,我们连喝了三杯。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间,几十年就过去了。现在,一进正月里,就会时不时想起儿时,跟随父亲出门的情景,是那么的有情有义。粗茶淡饭之中,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