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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者武毓璋先生

□ 侯晓东

2025年12月07日 09:56:37 来源:吕梁新闻网 编辑:韩昊桐

武毓璋先生仙逝,我灵前跪拜。这是我有生以来,父母之外,超越亲情而发乎于情的一次精神祭拜。与先生之交,缘起于文字,也终于文字,一路文字贯穿,跨越两个轮回的代沟。我与先生35年的交往,简简单单,清清白白,从无功利的纠缠与计较。先生去也,我每每追忆积淀于岁月深处的这份情谊,甚感弥足珍贵。

我与武毓璋先生相识是文友、同学韩守林牵线与举荐的。1989年8月,守林在先生麾下从事文秘工作,在吕梁文学青年中小说创作势头正劲,刚刚接到《吕梁文学》编辑部参加改稿会的邀请,恰遇文化局出席全省现场会典型材料的起草,这两件要事狭路相逢,面临二难选择时,守林推荐了我。由此,有了我与先生的第一次交往。从先生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初次见面时心底掠过的疑虑,和成稿后心中绽放的欣喜。约《中国文化报》组稿,以一个专版,多角度报道先生主政的汾阳文化。其中有一篇全景式呈现的专稿,先生略加思索,说:“还是让晓东写吧”。先生一句话,把重重的嘱托放在我的肩上。因先生的赏识,自此我成了汾阳文化系统的编外文秘,这份文墨情缘延展到了文化局所属各单位,延续到先生之后的数十年。缘于此,我读过由我起草后经先生修订的每一篇文稿,从字里行间读懂了先生厚重而扎实的文化功力,谦逊与包容的长者风范。先生讲究文章的遣词与造句,一篇文稿经先生寥寥数语的增删涂改便文采飞扬了。但先生从不炫耀、不张扬他妙笔修改后的金句,总是把文章闪耀的光芒留给作者本人,先生的谦逊与宽厚我由衷敬佩。

先生一生两翼,文学与书法都享誉三晋。先生从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从事文学评论写作,曾在《火花》《山西文学》等省内报刊发表文学评论、随笔40余篇。1985年先生的文学评论《周宗奇及其短篇小说创作》获山西省首届赵树理文学奖。先生担任过山西省作协理事、获过赵树理文学奖,先生的文学成就与文坛名望,对于我这样众多基层业余写作者来说,是求其一生也未必能达的。认识先生时,他已是名扬三晋的文化名人,而我只是一个部门的文秘,文化、文学只是静静流淌的心间小溪。先生荣获赵奖时,我刚刚在《吕梁日报》文艺副刊发了一篇豆腐块大的小散文《抛洒在故土上的激情》,在省刊《成人教育》上发表了报告文学《开拓,在飞旋的时代》。遂后看来,这两篇文稿都还青涩,都还徘徊在文学的边缘。但让人费解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文学热浪翻腾时,先生却转身淡出文坛。先生为何在问鼎南天门后戛然止步,不再登临玉皇顶,却自我流放于文坛名利场外呢?偶然有人问其原委,先生总是淡然一笑,一笑了之。先生虽然淡出文坛,但给予我的,却依然是文学与写作方面的点滴教诲。先生的点滴教诲,更多体现在对我文章的点滴修改中。先生偶尔谈及文学与写作,言语不多,但句句珠玑。他说:写作者要剪除故作高深的玄虚,搔首弄姿的自恋,求长得短的设计,要沉下心来认真研究文章的本体,要在用词的准确性上下工夫。

与先生相识、相处的那些年,他既勤于政务,也潜心于书法。但对于翰墨,我如白丁,不敢妄言。翻阅先生书法作品,觉得占不少篇幅的自撰句、自作诗,更有情趣与雅韵,更有力透纸背的文学功底与生命体验。如:《书斋自题》不叹囊空叹腹空,齿稀嚼梦兴犹浓。健人良药唯钟爱,一角书橱两树松。因不忍消费先生的宝贵时间,近些年我与先生交往的频次渐渐少了,但一直能感受到先生的温度,先生生前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关心着我。先生对我的关注与关心,深藏在赠与我的条幅与题字中。

癸巳年(2013年)夏月,我正被冗杂的政务困扰着,先生题字:博览覃思。遣长子武奎专程赠与。凝视之、默读之,我心潮涌动,眼睛湿润。一纸题字,是肯定,也是鞭策,用先生的题字,反思自己的过往与当下,我从沉醉中苏醒,捡起丢失的文笔与时间的碎片,重新上路。

己未年(2023)孟夏,退休赋闲的我,拜见了久违的先生。先生与阿姨热情相迎。阿姨端茶递水,先生随即赠与我一幅早已写就的条幅,说这一首吴宓的诗,是专为我写的。吴宓诗云:云烟过境皆同幻,文锦织成便不磨。默诵先生的题诗,我心中掠过那些年辜负了大把时光的愧疚。斯时,我与吴宓同感,人生中经历过的种种境遇如同云烟飘过,都是虚幻不实的,而精心创作的文章就像织成的文锦一样,一旦形成就不会磨灭。但这诗句对吴宓来说,是对自己文学创作的自信与坚守,而我却空留对人生虚幻的感慨。个把月后,再去先生陶然居。闲聊片刻,先生欲起身上楼,说:晓东,我有一幅字赠你,是吴宓的一首诗。先生片言,道出了原委,先生亲书的吴宓诗,是专为我把脉而题写的。先生真情所至,丹心独运,我感激涕零,说:上次来,武老已赠予我。忘了,忘了,我这脑子,先生一番自嘲,真情在笑语中荡漾。是先生健忘吗,不,是先生一直把我与这幅字放在心底,这幅字中蕴含着先生几多欲说未说而又掏心窝子的话。

之后,也有过几次造访,但都来去匆匆。此间,先生一句:写剧团以剧团老艺人为主、以晋剧艺术为主,婉拒了我的邀约与专访。我正想着长篇历史文化散文《古风遗韵》完稿之后,再向先生求教,因先生曾在鼓锋剧团工作过,也曾是主管鼓锋剧团的文化局局长。但我却没有等来这一天,先生于2024年的11月17日8时50分因病辞世了。先生去也,众文友、书友,以笔墨寄托哀思,依先生家人嘱托,我含泪撰写挽联和生平。关于生平,先生生前亲书一页,惜墨如金,谨记履历,对工作业绩艺术成就未叙片言。我于心不忍,走访生前同事,翻阅旧存文稿,追忆相关片段,草成悼词。坐在先生客厅,与韩守林、郭晓峰字斟句酌增删修正,草成如下挽联:

文湖泼墨 百幅挽幛祭翰苑宗师 万荣骄子学界楷模 辞章大家 修方志夸饰有节名扬三晋 遣词作文每臻独唱 华章获赵奖 兴文化 毓新秀 举贤才功垂千秋 群艺焕彩 散骈至美 懋德清风 家国宣劳垂青史 五云声悲震宇

卜山颔首 千枝松柏吊书坛领袖 山右翘楚 章草典范先生风骨 守正道身影无邪德行天下 敦品行善合家共鸣 清贫遇贤妻 护冷暖 润身心养性情恩泽百代 砚田悟道 书斋嚼梦 金句箴言 文墨流馨润汾州 九皋泪涸凝霜

我与先生以文相识,也以文作别。时光转瞬即逝,但先生谦谦君子的形影神态却时常萦绕于心。在我心中,先生臻于超凡绝尘,他无浮浅的得意,无琐碎的期盼,无无聊的激愤,无颓废的失落,我没有一次见过先生以疾言厉色的态度对人,也没有一次听见先生用强力的字眼说话,他总是那样温良、谦和、宽厚。先生去也,问身边谁是兼济文坛翰苑的先生?先生缺位谁人能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