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我是一个念旧的人。
坐在大巴车上,在去曹溪河的路上,我不由得就想起了不久前故去的王槐先生,想起跟蒋建林与他儿子一起吃饭聊天的情景。他儿子不是十分健谈。但我总是想从他儿子这里了解到王槐先生的近况。我知道他这两年身体不大好,基本上是在家不出来了。要是说起对曹溪河这道沟的了解,包括对宜兴、贞兴、河底和必独这几个村的了解,真的他是第一人。王槐先生真的是现在农村里少见的热爱家乡文化的人。好多年前,在宜兴村农耕展览馆里见到他的情景,至今难忘。他为了办这个馆,可下了很大的功夫。里面都是他四处寻找、收藏的风物,还有他收集的旧书杂志。可惜故人已逝,令人伤感。大巴车已经拐过弯进入曹溪河了。我望着车窗外翠绿茂盛的树木,默然无语。
曹溪河不仅是一条河,而是一条深深的沟。曹溪河是孝河的支流,《孝义县志》旧志上也称“漕溪”。清乾隆35年县志载:“漕溪,源出城西南三十余里玉泉山之南麓。”玉泉山,旧县志上也称“峪泉山”。曹溪河发源于孝义驿马乡关家口一带,途经小南庄、师河底、道相、必独、宜兴、贞兴、河底等老村子,向东北行40余里入孝河,后汇入文峪河,进黄河。在中国,任何一个和黄河有了牵连的地方和东西,免不了都是古老的。所以,曹溪河这条深深的大沟里,山连着山,水绕着水,河两岸的大小村乡都是千年古村。真的,我从心底里喜欢宜兴、贞兴、河底、道相、必独这些村名,很有古韵气息。尤其是宜兴、贞兴,两村同用“兴”字,真好。“兴”字的本义是“起”,多称“起兴”,且又与“宜”、“贞”相连,足见其这里的老祖宗多么得有文化。
眼前的曹溪河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一下车,看见的便是造型独特、洁白雅致的曹溪河游客服务中心,前面的广场里喷泉或升腾或坠落,或婉约或豪迈,与幽远的音乐相呼相应,融于一体。其身后是绵延不断的美食小院、农家乐和农产品展示馆。再往上就是一片清幽雅静的民宿高楼小院。轰轰烈烈的文旅热潮给这里带来了极大的人气,乡村文化人才大赛,五一假期旅游启动,宋小宝专场文艺晚会,一场接一场的文化活动,将这里变得人山人海,打破了昔日的寂静,激发了沉睡山河的生动活力。
到了一个地方,我总喜欢到高处览胜。站在宜兴村南坡下的揽月楼上远望这里的曹溪河真是好啊。对面的山上有笔塔。一片茂盛的树林草木中,高耸着直插天空的笔塔。笔塔,古称“天下一支笔”,都是希望本土故地人才辈出,出文曲星,出大笔杆子,出文人,文风昌盛,文脉不断。像这样的笔塔,在山西也是少见,笔杆高8米8,笔头高1米1,整个塔高9米9。塔身为八角,用砖和白石灰浆砌筑而成。建筑年代不知,村里的老人们说始建于南北朝,后来修复几次,说抗日战争期间,驻扎在孝义的日军用小钢炮炸掉了“笔头”,想坏这里的风水,后来,村民们就把“笔头”抬回宜兴村里,一直保存在村民张广杰家里。山下是巍峨庄严的普佛寺。一长溜红墙内,绿树成荫,毗卢殿、玉皇殿、观音殿、三大士殿、弥勒佛殿、关公殿、水母娘娘殿、四姑娘娘殿等,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威严肃穆,佛法深远。眺望远方,我不由想起几次和定坤法师在普佛寺聊天的情景。寺底看不清楚,肯定是蜿蜒曲折的曹溪河了。过了大路,便是一片崭新的天地。往下望,一片花海。近三百亩的月季园里花海浪漫,缤纷四季,几十种各种各样的月季花争奇斗艳,你挤着我,我挨着你,你望着我,我想着你,新鲜的、娇嫩的、硕大的、小巧的,斑斓多姿,摇曳生香,它们和着花海里的假石峭岩、清水瀑布、沟溪响流,来这里游览的少男少女、青年伴侣,在草坪上闲坐,在林下广场幸福里散步,在婚礼花田里举行仪式。节假日和周末的时候,这里的弯弯小道上,山坡草丛里,人游如织,丽影飘香。在水滴园、吉他园、白鸽园,在智慧园、甜心园、携手园里,在露天剧场、中心广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从初夏六月就开始的“月季花神推荐官招募评选”活动,使曹溪河里的夏天更加热烈。
这里是属于年轻人的地方。我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自然喜欢念旧,喜欢在闹中取静,喜欢安静,喜欢老村古树,喜欢旧物老庙。下了揽月楼,登上石级,就看见了揽花溪民宿。这里是另一番意境。一排造型典雅的两层窑洞前,透着淡淡木头清香味儿的木廊整齐有序,挂着红色喜庆的灯笼。点缀其间的木亭石桥有人闲逛。亭上挂着鸟笼,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声。桥下碎石逶迤,溪水潺潺。沥沥倒影里鱼儿游弋,苔藓绿草摇曳。好一派清静的世界啊!
坐不住,站不稳,到了生动活泼的大自然里,我就又变成一个好动的人,自然是这山望着那岭高。以前听王槐先生讲过,宜兴村南是金寨垴和银寨垴相望,村里的人叫佛手山。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只是过了揽花溪民宿,看见了那条通往村里的弯曲长坡,就顺着往上走。记得吴汉国老市长写过一篇《暮秋里的漕溪风貌》,说北上一道大坡就是宜兴村的八槐街了。还没有看见那些老槐,但是一听这三个字,心里便是美滋滋的了。看见那个三官庙了,已经修复完成了,小巧玲珑,雅致古朴。外顶部是东西歇山顶。庙顶为双柱檐歇式,上面的那些五脊六兽砖雕,灵巧可爱,俨然生动,让我伫立仰望。庙内拱形无梁,村里的人叫枕汰窑。庙内面西供着观音、文殊、普贤,面东供着天官、地官、水官。里面的木雕、砖雕、楹联、额匾等都是新的了,倒也彩绘精致。好亲切!庙前的石头碾槽在那儿直挺挺立着,那根粗粗的长木杆穿过立着的石碾显得漆黑如铁。记得他老人家在文章里写道,在这个过去村民用来碾米的碾槽上,经常坐着一位老人望着山下的河滩发呆,旁边有一只小黄狗与老人不离不弃。这个画面异常深刻,读后让我至今难忘。
终于看见了,我心心念念的龙天庙。就在村东,坐北朝南,呈凤凰开屏像。始建于元朝大德年间,明嘉靖年间修葺,“破四旧”损毁严重,近年又修复。穿过一大遭,就进入龙天庙了。龙天大殿为五间通殿,设正殿和配殿,歇山顶式,宏伟壮观,金碧辉煌,曾享誉汾平介孝,因其奇特建筑被称为“庙中庙”。正殿内供奉有龙天爷、神农伏羲、财神爷及配佛。配殿东供奉籽煌爷,西供马王爷。最为让人惊讶的是,殿内现存明代绘制的“龙天爷出巡图”大型壁画,场面宏大,色彩鲜艳,笔触细腻,形象众多,神态各异,尤其是各种神仙人物形象,龙凤仙鹤图,电闪雷鸣和施雨图,栩栩如生,令我震撼,可以称得上是三晋难得的艺术瑰宝。庙内有古戏台、钟鼓楼、东西厢房。还有一棵千年古柏,长得遮天蔽日,碧绿茂盛,散发着浓郁的祥瑞气息。
村西还有一个庙,叫如竺庵,村里的人习惯叫西庙,是一所老式大院,院内亦有高大古老的柏树。院中心供有佛教护法神驮爷,北面正窑供奉着菩萨和罗汉。村里的老人说,古时庙里先是住着尼姑,不知什么时候变为和尚,而且是三个和尚。老和尚洁眉白须,满腹经文,方圆数十里都有名气。两个小和尚朴实无华,师徒三人相处和睦,生活节俭,庙里却香火旺盛。他们还常常外出讲经说法。明永乐年间,东山脚下一大富商人家办丧事,师徒三人被请去念经,本地众僧本想刁难让他三人引领,他们引领后,本地众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从下手,汗水淋漓,从而让这三个和尚名声越传越远。
村里还有杨氏宗祠。从杨氏宗祠出来,我就不由地又想起了王槐先生。心想,要是先生还在的话,又能给我们讲宜兴村的药王庙,讲贞兴村里的雷音寺,讲必独村的清善寺和清泉映塔。如果要是心情好的话,还能引上我们爬上玉泉山顶的断崖山上,到贞兴村东北找到雷音寺,说啊呀呀,这可是相传明代嘉靖32年进士,隆庆年间兵部尚书霍冀为还愿所建的啊!霍冀可是咱自宋朝以来担任职位最高的大官呀,那可是《明史列传》里有的人物呀,那可是著有《九边图说》的大人物呀。不说了,不说了,就说我家墙上挂的一副古楹联吧,巍巍峪泉山一塔似笔,南墨北砚,直书千秋天歌仙境;潺潺漕溪河两岸如画,东川西壑,畅流万里碧海汪洋。
此时此刻,天歌仙境早已不见,碧海汪洋更是妄想,就连仰头高声诵读这古楹联的王槐老人也于前些时日离我们而去。
游曹溪河,看宜兴村,我不能不念人忆旧、念山想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