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作为“上层建筑”,其发式往往反映着那个时代的某些特征,有时甚至是本质的东西。比如,古代,人们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认为“头发”受之于父母,不能剃除。故当时男女都将长长的头发盘在头上挽发为髻,至于盘的方式当然会因地域及个人喜好不同而有所区别,那时的理发其实就是梳子和篦子整理头发。直到满清入关,头发便成了性命攸关的东西,所谓“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统治者要求他的子民将脑门前的头发剃掉,后脑勺留一发辫,否则就要砍掉脑袋。而到了民国初年,剪掉辫子就意味着革命,把辫子盘起来,再戴上一顶帽子,其两面性便不言而喻。一个人从小到大,从生到死,头发亦历经沧桑,反映着时代的变迁。
小时候,我极怕剃头,看见母亲拿起剃刀,心里就发毛。但不论我如何反抗,每次都逃脱不了母亲剃刀下的一番侍弄。那个年代,男孩最流行的发式是马鬃(当脑门流一撮头发),女孩子则一律扎着小辫。至于说大人,男的往往是平头,年纪大的也剃光头,也有极小部分剃分头的,那则要冒有小资产阶级思想受到批判的风险,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语文老师就给我们读过一篇报纸上题目叫做《剃头》文章,讲得就是一个年轻人要求剃头师傅剃个分头,结果剃的不满意,于是年轻人照镜子、皱眉头、要求剃头师傅重新好好整理,之后剃头师傅就给他上了一堂所谓扫除资产阶级思想的课,读到后生照镜子皱眉头时,我们几个男生还发过笑。那时,也有留大背头的,不过那仅限于有个一官半职的人,普通人是不敢越矩的,否则就会有不知天高地厚之嫌,比如我们村也只有学校的校长和下乡的干部才留着那样的大背头,看上去确实很有些派头。至于说成年的女人则不是齐耳的短发(俗称帽盖子),就是扎着两根发辫,辫子也不长,因为长辫子同样会让人觉得妖,从而招来非议。但不管是帽盖子,还是小辫子总之不需动刀子,故而我便常常想变成个女人,以免去这剃头的苦恼。
后来,渐渐地,我们也用起了剪刀,村里亦有了理发店。孩子们的发式也由马鬃变成了平头,而年轻女人们亦剪了辫子,扎了发带,显得飘逸美观。而我的头直到上了高中主要还是由母亲来剃。只是母亲虽说有十多年的剃龄,但手艺却不大长进,头上不是像顶了个锅盖,就是像留了个锄片,且一棱一棱的,仿佛梁上的梯田。
后来,我进剧团、上师范、当教师,一来已经吃了公家饭,是公家的人,这形象的好坏至关重要。二来回家的次数也非常有限,常常不等母亲动手自家已上了理发店,于是才摆脱了母亲的剃刀。
其实,那时,人们对头发的观念已改变了许多,后生们留起了长发,姑娘们时兴起卷发。那年弟弟花了十多块钱弄了一头蓬蓬松松的卷发,母亲也只是瞅了几眼,没发脾气。
现如今,转头、平头、寸头、光头、一边倒、两头分百花齐放,小子头、杏子头、马尾巴、披肩发青春亮丽,烫染公式拉随心所欲,赤橙黄绿五彩缤纷,而我只因以前剃头吃苦太多,失去了耐性,每每理发时,常催师傅不要精雕细琢。师傅们则说:这么好的头发不好好侍弄,真有些可惜了。但看着那留着短发匆匆而过的女人,披着长发游走于江湖的男人,想到她们居然舍得剪掉几千年来女人的特别珍爱,男人们亦很青睐的秀发,想到那些男人竟然敢留那么另类那么与世俗相悖的发型,不由发出种种感慨——人总算能自己主宰了自己的头发,这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