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艺副刊

心阅大河

——摹写画家王俊利先生

□ 冯树廷

2019年7月18日,著名画家王俊利国画作品展在石楼县文联展厅展出。然而就在之前的7月9日,正在紧张筹备画展的王俊利却因突发心脏病与世长辞,因此缺席了他的这次画展。他把人生最后的艺术激情洒在了石楼这片厚重的黄土地上。

俊利先生讲故事,如同看他作画,如流似水的,汩汩滔滔,毫无声息地从抖气河出发,不停息的流入黄河,仿佛回到了河对岸他的故乡。又如同汛期前的黄河,清澈而平静。至于水深处的暗流潜浪,巨石急湾,必是风狂雨骤的等待,终将有一天会大浪滔天,泥沙翻涌,沙里出金。恰是那激流卷浪花,水波荡日月。

俊利先生的画,像他的故事,一笔带过,却玄机顿生。笔墨如河起波涛,情境似诗笼烟霞。故事讲的波澜不惊,皆是寻常巷陌的俚语俗人俗事,却总让人在静静的水面忽然发现鲤鱼跳入船,水滴化雨飞。不知不觉中,你会捧腹大笑,又戛然而止。观其作画用墨,描摹的只是淡淡的一抹,如同烟霞里升腾着云雾般的色彩,单调而充满想象。在了无痕迹时,洗净了眼睛和耳朵。其人却如河之水面,虽然平静,而不知其浅深。

俊利先生自黄河对岸而来,越过勾连着秦晋的黄河,来到清河岸边。在柳林40年的岁月中,乡音未改,自创秦晋语言,成为典型的“秦晋普话”。这或许是不愿意忘记故乡,记住乡愁的证人证言证意吧!

过了黄河,他把童年放在了故乡。他相信,河的这头,也绝能够容得下身怀梦想的少年。毕竟是一条河上生长的人,有河的胸怀,有河的温情,也有流淌着的故乡记忆。这便不能分割,不能割舍,无非是河东与河西,便不忘了家乡。

初见俊利先生,缘于影友王秀峰的介绍。俊利来离石商讨一个个展之事,便于餐桌上会了面:一个长发之人,说话的声音由鼻子里发出,把空气也压抑了。还看不出来衣服本来的颜色,不修边幅的造型。像一个艺术人,又不像。估摸着是一般般的爱好者,出来走走场子而已。谈书论画,也未觉有精辟之辞。那次,只是见识了他的酒性:喜欢喝,能喝。就是秀峰不让喝,说他的心脏有问题。我想本领没问题就行,喝点也没什么。

俊利先生嗜酒,却不能多,多则扰心,是后来几次的证明。然往往于醉态中见情怀。喜好文章,却融入墨色,见于熟宣纸上。这是后来我对俊利先生的看法。

2017年6月,国画小品展前几日,他便来了。画了些“卡纸”画送人,我也有得,只是不觉如何灿烂而已,或是自己欣赏能力不济罢了。

离石个展,使我对俊利先生有了全新的认识。整个以山水画为主打产品,他的每一幅作品,线条用墨都非常老道,不留笨拙,如忽闪在天空里的星星,或辉光灿然,或静默如月;偶有线条如流星滑落,轨迹缠绵,都如天地自然之像,星星点点如五线谱上的音符,丝连着,铺装成一道天地大河,可歌可泣,可吟可诵,可听可赏,无休无止。口不言星象自成,目不视长虹贯日。身处展厅,犹入潺潺银河;神瞰四壁,豁然似滔滔黄河。

后相约同行到文峪河畔,与文水美协诸人,谈画展事宜,论绘画意蕴,如其饮酒,寻寻觅觅。又如水遇卵石,卷起浪花,秀出美意,直至其渐饮渐至境界。酒愈饮愈浓,夜渐行渐满,话渐谈渐佳。秀峰婉转遏制其饮酒,我也附和。奈何他性情中人,不尽兴不罢休,如同谈文作画,不到境界不能休止。每酒必醉,每画必美。李白斗酒诗百篇,俊利写画水长流。

去年腊月,秀峰约我第一次来到他位于柳林文化大楼的工作坊,临其境,宛如入黄河画廊,有水草,有河沙,翻看他历年的各种证证,就如黄河上漂浮的河灯,盏盏放光;亦如匆匆的河流,湍起的朵朵浪花,闪耀着昔日光芒的流星花园,四射万丈,但瞬息变化甚至卵石蜻蜓,不意间触动人心,翻动平淡天真,搅起真实感情。除了屋顶,满是画了的作品。翻动陈谷子烂芝麻,竟然是其年轻时的一些获奖证书,再次阅读大河里的朵朵浪花,翻卷着他曾经的诗意年华。如果当年继续参加比赛,如果当时继续向“神品”挺近,他一定是更加崖上瀑布一般的流泻,而不是时阴时晴时有时无的长河浪头。

就像他信口而出的故事,虽短小而精致,既入戏还趣味。仿佛他立于几案,全力劳形,墨如星斗,笔同箕帚,行云布雨,虹霓羽裳。更于笔墨中,捡拾自如的随性之笔,后羿射日般,在墨之河瀚里,长浪翻飞,鲤鱼跳舱。时而摇橹,时而举浆,船行浪行,在身后营构人心交织之像。

好的中国画应为三品:神、妙、能,再则为逸品。即使是一个完全的美协会员,能达神品者甚为寥寥。况其半乎?只是其能追神似,已然超群,无需有做作之势。先生做人如其作画,当以其真实来展示,不图得虚名以待。

在河的这头,没有人不知道王俊利,没有他不知道的文艺之人。说起他和当地文化人的往来,就如同拿了如椽大笔,开始制作黄河大合唱的惊天之作,滔滔不绝如黄河,汩汩涌涌似流泻。醉与不醉境界全然不同,正如他所调侃之言:九十的老婆一朵花,碰到墙壁叫声爹……这仿佛才是他的神品境界!

通俗的描摹,言简意赅的表达,体现了不同的境界。在其画室,却无法厘清其画与人的关系,一片凌乱。他是个作画有章法,生活没章法的率真之人!

心懒之人,却无法了却身勤之事。追逐多年的神品之梦,随大河之水而去。翻开往日的那些辉煌和朋友的激励帮助,他又重拾追逐的梦想,弄墨舞线,拣笔骚纸,续写着向现实的前头挺近的轨迹。

或许这画就是邋遢中析出的真玉,凌乱里包裹的璞玉。他整天的浸泡在纸墨里,像黄河娃浸泡在水里,他是大河里无数水滴组成的那一朵朵绽放的清水浪花!

凡人自有凡人的凡事,以至于俊利先生没有等到这篇文章。从前他心似大河,审视大河,如今他融进了大河,因为他原本就是那里的一朵清水浪花。

他走了,文章和画留下了,留在了大河的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