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婆姨贺彩虹唱的一口好民歌。她的民歌里有土地的灵魂,有黄河的灵魂,还有陕北人生命中的含义。民歌中的许多荤段子贺彩虹张口就来,听得人兴高采烈。要我说,民歌里哪有什么荤段子,只是情爱表达地露出了骨头,不够含蓄罢了。
贺彩虹还有一项拿人的本事——剪纸,她先跟着姐姐习艺,后来又在老姨、姑姑的口传心授下长进。
地灵必然人杰,心灵一定手巧。经年累月,贺彩虹的剪纸技艺终于功成,作品有模有样,方圆三五十里的人都传着她的好。传言是风,越传越奇,越传越远,传到北京走了样子,说陕北延川出了一个女毕加索,长一双妖精手,剪刀是祖上传下来,和《华南经》中“庖丁解牛”中庖丁使用的刀是同一个铁匠打造的。
要说剪纸这门雅意,也是源远流长,品质成熟,手法丰富,“闺妇持刀坐,自怜裁剪新。叶催情缀色,花寄手成春……”唐诗中就有描写剪纸的场景。早在商代,“类剪纸”艺术就已经出现。想要突破,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也是机缘,某年某日,艺术高人靳之林听了贺彩虹的民歌,看罢贺彩虹的剪纸,留下一句话:何不把你唱的民歌用剪刀铰出来?
大红纸上铰民歌。
这哪里是点染、指导呀,这分明就是靳大师对贺彩虹的开示,是剪纸创作中的偈子。
菩提无树,明镜非台。
心到手到,随心所欲。
由是,陕北民歌就成了贺彩虹剪纸创作中的主要素材,用剪刀叙事和抒情成为贺彩虹剪纸创作的法门。你看她的创作,构图大胆新奇,采用夸张修辞,不拘泥造型精准,在坚定的线条中追求抽象;你看她的作品,造型原始,似非而是,似是而非,是人似神,肖神是人,空灵、通透,美学含量丰饶,真个是一纸魔幻味,一腔情与爱。
由是,“干哥哥”和“干妹子”走进了画面,“白格生生眉脸红口唇”、“九十九个那艄公把船来搬”“长不过五月短不过那冬”……出现在贺彩虹的剪刀下。
由是,贺彩虹的剪纸别开生面,具备了新鲜的品质。有感情,不造作;直率浪漫而不矫情;粗犷与简约并存,苍凉与沉静共生。既文而野,大喜大悲。
拦羊的哥哥。
妹子纳的那只牛鼻鼻鞋。
大炖羊肉放的红皮葱。
信天游里面揽工的迎春。
走西口中的孙玉莲、太春……
民歌中的人物,情爱,色彩,场景,情节,故事,气息,乃至腔调……都以简洁鲜明的线条、大红明艳的色彩、原始单纯的造型在贺彩虹的剪纸作品中得到活色生香的呈现。
民歌是音声艺术。剪纸是平面艺术。让音声在平面上表达,而且具有鲜活的艺术质感,考验的是作者的艺术创造和审美,技上通道,蛹化为蝶,我从贺彩虹的剪纸中听到了秋天的蝉鸣,看到了她对黄土高原神性的解读,里面更多的是她自己的东西,那是一种了不起的艺术才华。
好的民歌纯净,好的剪纸单纯,贺彩虹把两者统一起来,在她的剪刀下完成了两种艺术的内部交换,构造出一个崭新的剪纸童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