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艺副刊

那一碗圪糊的

□ 李峰

受州府文化和区位因素的影响,汾州美食在三晋大地,独树一帜。众所周知的汾州“三八八”席、“八八八”席,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着汾阳的饮食文化,在一代一代地传承和发展。而这些别具宫廷风味的宴席,凝聚了更多的贵族气息,坊间,并不普及。更多的是像陕西的羊肉泡馍、河南的烩面、四川的担担面、老北京的羊杂等,在这些寻常百姓的饮食里,才有更浓的人间烟火气。它们都是农耕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值得我们尊重、敬仰。

平心来讲,过去老百姓的活相,形象点讲,就是一口吃。过春节时,能美美地吃一桌席,那就是一年的一个盼头。平日里,大多都是粗茶淡饭。当然,今非昔比。如今,物质充裕,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和经济条件,都有了很大的改观。可以说,吃不愁,穿不愁。那愁什么呢?愁看不见乡愁了,愁吃不到那久违的味道了。因此,春节期间,在我的老家,很多在外的游子,回到家乡团圆时,除了品尝一下那代表性的“三八八”或“八八八”席外,还特别想,再吃一吃儿时的味道,比如:抿尖、剔尖、擦尖、圪垒、黄菜炒石窝子。当然,也迫切地想咥一碗圪糊的。

在我老家的乡语语音里,G部的占了不少。比方说:圪擦、圪瞅、圪揣、圪搓、圪捣、圪翻、圪挤等等。我不知道,把这种民间的美食,命名为“圪糊的”,对与不对,暂且就不追究了,都是口口相传。不过,从它的生成、配料和做法上来看,都有挨在一起、凑在一块的意思,还是名副其实的。

总的来看,圪糊的,就是一种菜中有面,面中有菜的民间美食。虽说它不像老北京炸酱面、山西刀削面,登得了大雅之堂。但、在坊间,却是一种闭着眼睛一想,就能唤醒味蕾的美食。我的女儿,在外上学、工作十多年,回到家乡,就特别香那一碗圪糊的。那时,乡愁就在一碗圪糊的里了。

说简单一点,圪糊的做法,不复杂。就是把菜炒过,煮熟,加进一些面和调料,就好了。但,讲究一些的人家,做出来的圪糊的,那可是一锅有情有义,其乐融融的美食。通常是,先备好葱花、姜沫、蒜片、香菜,把南瓜和土豆,削了皮,切成滚刀状,把豆角掰成一寸长左右,准备好煮熟的宽粉和西红柿,面,要早些时间和好,放在一边饧一饧。这些原料都准备好后,就开火。淋一些菜籽油至炒瓢里,油温升到七、八十度时,倒入葱、姜,煸炒,然后,把准备好的南瓜、豆角、土豆,放在炒瓢里翻炒几遍,其时,可以加些花椒水,让食材滋润入味。随后,就准备好一口锅,里边盛上适中的水,把炒好的菜,倒入其中,之后,加大火力,并在菜汤中,加入调料。待菜汤沸腾时,把火力关小,让它们文火慢煮,直至豆角熟透,南瓜和土豆刚好煮绵,然后,加入排骨汤或鸡汤,再加入粉条和西红柿,盖好锅盖,再煮一会儿,即可下面。圪糊的里的面,可以是揪片、面条,也可以是剪刀面。等到面煮熟,并与锅里的菜融为一体时,就在锅里,放入蒜片,均匀地撒上一层葱花、香菜。之后,把炒瓢加热,放入少许油,油热后搁上点花椒,然后,把花椒油,冲进圪糊的里。瞬间,一锅圪糊的,就香气四溢,满室芬芳了。这是坊间的基本做法。还有更精细的人家,在圪糊的里,加入红烧肉、豆腐、丸子等,味道就更浓郁。也有的人,把里边的面食做成剔尖、猫耳朵,随心即可。也有人加木耳、玉兰片、香菇的,我不太赞许,有些繁琐了。

民间的美食都是在互相传播和交流的。就像当年慈禧把“努尔哈赤黄金肉”带到山西一样,慢慢地,这种宫廷菜,就演变成了著名的山西过油肉。我在西安女儿家时,阿姨是宝鸡人,只会做臊子面、Biangbiang面,不会也不知道什么是圪糊的。我便耐心地教她。在西安做圪糊的,我不用当地农民种的老南瓜,而专挑甘肃的一种板栗南瓜。这种南瓜生长在旱地,日照长,具有甘、甜、绵的特点,只是瓜皮特别坚硬厚实,每次削皮,都是我亲自操刀,生怕阿姨不小心,把手弄破。很快,阿姨就学会了圪糊的做法。到后来,她做的圪糊的,还青出于蓝胜于蓝,超过了我的手艺。据说,她休假时,还要回老家给婆婆也做的吃一点。细想,这种美食,有肉有素,有面有菜,还有汤汁,既营养丰富,又好消化,的确是民间多年传承下来的一道美味。

吃圪糊的,也有讲究。要先盛出一碗,晾着,因炝了花椒油,直接吃,特别烫嘴,就像是吃贾三灌汤包子,不小心,就把嘴烫了。有思乡心切的人,上来就吃,这可不成;另外是,喜欢的,最好加点醋和辣子,辣子最好是那种搐下的新鲜辣子,更有味道。最迷人的是,这圪糊的,一次吃不完,剩下的,下顿热热再吃,那味道是更浓厚,更如胶似漆。

人间烟火就是一种民间的味道。正月里烟火气最旺的时候,城市乡村的人,都在走上街头,赏花灯,闹红火。姑娘们展示俊俏的身姿,小伙子们春心怒放,在人群里圪擦来圪擦去,好不快活。我们老家有句土语,叫“圪糊到一块”。就是指年龄长一些的人,双方都丧偶或离异,但两人情投意合,又不愿再婚。为了相互照顾和解闷,就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想想,这样的晚年,圪糊在一块也挺有意思,挺有情有义。从人性关怀的角度上讲,这也不应该是贬义。再想想,那一碗有菜有面有肉有汤的圪湖的,是不是,也是更有情有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