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姨是医生,还是护士,至今,我不清楚。父亲只是在我们生病时,对我们说:走,找你胖姨去。但,我们见了胖姨,却从不敢叫她胖姨。当然,父亲也没让我们称她“某某医生”或“某某护士”,好像就应该叫胖姨。
胖姨的工作单位是二轻系统职工医院,父亲的单位是二轻系统印刷厂,故,他们自然很熟悉。那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职工医院在二轻局斜对面的一个土坡下面,从大街上,看不到医院的大门,只有从大路上拐进去,才能看到坡底下,有个小院,几间房子,那就是职工医院,胖姨就在那里上班。胖姨,当然是长的特别胖。大大的椭圆脑袋,胖嘟嘟的脸蛋,两只笑眯眯的眼睛,深嵌在脸上。每次见她,总能看见一件白色的工作服,紧紧地绑在胖姨的身上。父亲领着我们弟兄三个去职工医院,一进门,胖姨就迎了上来,摸摸我们的脑袋,捏捏我们的小手手,或说,又长胖了。或说,看多亲。之后,就给父亲倒上一搪瓷缸水喝。那时,我们就在房子里转来转去。一会看看那个像铝饭盒一样的消毒盒,里面放着一些酒精棉花,还有注射器上用的针头;一会看看那些装着药品的盒子、小瓶。房子里的小铁炉子上,总是坐着一壶水,水开了后,胖姨就把一些纱布,放在一个盒子里,用滚烫的开水冲泡,然后,用一个镊子,翻来翻去,这也就是消毒了。如果有病人进来打针,胖姨就先停下和父亲说话,等那人爬在一张小床上,扯下裤子,露出屁股后,胖姨就先把要打的针剂,用一个扣子大小的小砂轮,在上面转一圈,针剂就被锯开了。只听“呼”的一声,胖姨就用手,把那个针剂掰开,接着,从那个消毒盒里,用镊子取出一支针头,稳在一个玻璃针管上,然后就把针头塞进那个锯开的针剂里,抽出其中的药水,如果还需配别的药粉,就还得再把抽出的针剂,注射进药粉里,慢慢摇匀后,便可抽出来用了。那时,我们就悄悄地站在一旁,睁大两只眼睛,看胖姨打针。此时,胖姨就举着针管,挪步走向那个小床。只见她用一块小酒精棉球,在那人屁股上一擦,然后,就把针扎了进去。之后,胖姨就一边慢慢推着针管里的液体,一边与父亲聊天。这一切看起来,很轻松。不过,我们看了,还是觉得很怕,那只针扎到那人的屁股上时,我们都咬紧了牙,闭上了眼睛。这些当然父亲和胖姨,都看在眼里,他们只是相视一笑。
在我们眼里,胖姨一方面常常总是笑眯眯的,那么和蔼可亲;另一方面,我们又怕胖姨,怕她给我们打针。有时候,大冬天,我们不戴帽子,就跑到院子里玩,或衣服穿得少,就和小朋友们在外面玩,父亲便会训斥:感冒发烧了,就到胖姨那里打针。我们一听就心里害怕,赶快就返回屋里,戴上帽子,穿上厚衣服。那时候,胖姨仿佛就是父亲手中的一根教鞭棍。就像黑夜里,说毛狼来了一样,恐吓。我们对胖姨记忆深,是因为她在我们小的时候,给我们打过很多次针。很小的时候打针,我们不像那个打针的大人,躺在床上,拉下裤子。而是,由父亲抱着,爬在父亲的大腿上,闭上眼睛,双手抓住父亲的衣襟。这时,父亲就一边说:不怕呵,你胖姨给你打,不疼,一点也不疼,就像在屁股上,捉个小虫子。一边就扯下我们的裤子,露出屁股。此刻,我们爬在父亲的大腿上,就能听到胖姨在那个消毒盒里,翻动棉球、针头,还能听到她用小砂轮锯针剂的“沙沙”声。我们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想象着胖姨,一定正举着那个长长的针管,挪步到我们跟前,然后,把那个长针,扎进我们的屁股,我们就开始咬牙,双手就抓的父亲更紧。而过了一会儿,胖姨也没给打,只是听到她与父亲又说又笑,聊得挺欢。就在我们放松警惕时,忽然,就觉得屁股上,一股凉意,胖姨就对我们说:完了,打完了,不疼吧。还有的时候,胖姨要打针时,就先用嘴在我们屁股上吹一下,或用手捏一下屁股上的肉,然后,倏忽就把针扎了进去。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针就打完了。那时,胖姨就会笑眯眯地问我们:是不是像捉了一个虫子,一点也不疼吧。此后,我们到胖姨那里打针,就再也不害怕了。而后来,我想,胖姨那是在做一种心理暗示,在缓解我们的紧张感,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除了打针,有时候,一些头疼感冒的药,胖姨也能告诉父亲,父亲就买几粒,让我们吃。所以,我们一直就不知道胖姨是医生,还是护士。在我们眼里,她就是穿白大褂的胖姨。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坡坡底下的职工医院,早已被拆除,盖起了商品楼。胖姨也一定很老很老了,或者就不在人世了。但,我们弟兄三人,一说到小时候,胖姨给打针,眼前就会出现一个笑眯眯的胖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