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整理:记者 冯海砚 王雅妮 梁英杰 王瑞
本版图片:记者 李宇
编者按
5月10日,吕梁学院中文系、吕梁师专85届中文班、吕梁日报社联合举办《易客诗文集》研讨会。易客(1963年8月19日—2021年10月31日),本名赵新林,山西原平市人,诗人、诗评家,是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易学学会副会长、山西省围棋协会副主席、吕梁学院信息化与现代教育技术中心原主任。赵新林平生喜“易”与“奕”,2007年开始使用“易客”作笔名,其诗作与论文多见于《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诗歌报》《世界日报》《山西文学》等刊物。
赵新林系原吕梁师专85届中文班学生,生前留下了大量的诗歌、诗论、诗评文字,其中不乏公开发表于国内外知名刊物和报纸,有着广泛的社会影响。2024年,吕梁师专85届中文班文学爱好者收集整理赵新林生前所作诗文,并于当年10月由山西出版传媒集团北岳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书名为《易客诗文集》。
研讨会上,曾在原吕梁师专中文系、吕梁学院中文系与赵新林一同共事的专家教授,以及生前文友田承顺、刘守文、赵建雄、张海城、白军君、许春樵等人分别就易客的为人处世和诗歌创作等情况进行发言,《吕梁日报》政教专刊“对话”栏目收集整理相关发言,并从“易客其人”“易客其诗”“易客现象反思”三个方面进行摘编刊载。
对话人物
田承顺:吕梁学院原党委常委、宣传部长
刘守文:吕梁学院中文系原主任
赵建雄:诗人、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山西省作家协会诗歌专业委员会吕梁分会主任
张海城:吕梁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白军君:吕梁市文化学者
许春樵:安徽省文联副主席
易客其人
记者:“文如其人”的发端可追溯至《尚书》中的“诗言志”,这个话题古老,但不掉队。当下,“文如其人”的评价常见常用也常提及,仍对文艺文学作品的鉴赏提供可借鉴的纹路。了解“易客”必先走近赵新林,走近赵新林,必先知晓其人、了解其人、懂得其人。
田承顺:我与新林相识于1981年吕梁师专筹建时期,虽然他在数学系,我在中文系,但第一次见面就让我印象深刻。那个戴着眼镜的消瘦身影走进我们宿舍,一开口谈的竟是《红楼梦》的“好了歌”和《水浒传》的“招安斗争”,让整个宿舍都震惊于这位“数学系才子”的文学造诣。第二年,新林转到中文系,这种对文学近乎本能的亲近,预示了他一生的精神走向。
1985年,我们成为同事兼室友,那段时光里,我们常与王春林、刘守文等年轻教师彻夜谈论北岛、舒婷的诗歌。新林身上有种难得的纯粹性——工作时严谨负责,面对强权不卑不亢;私下里却是个激情澎湃的诗歌信徒。2015年夏天,我清晰记得他顶着酷暑来借李旦初教授的《新诗流派论》,那时他正给本科生讲授新诗课程,那种治学的热忱令人动容。
刘守文:新林是一个很彻底的诗人。诗人的质地往往根源于他的性情,没有诗或诗性所需要的性情,大体不会有更好的诗才和灵动的表达,也不会有自然天成的由他来又由他去的写作,和飘来散去的作品的累积,乃至搜罗、打包而后印成厚厚的文本。新林的性情,按西方人的说法,应当是纯粹、真率、坦荡而且自我的,但他的这些纯粹、真率、坦荡、自我,却又不是西式诗人的样貌,他的骨子里还藏着几分气质的冷硬,倒更像是既往传统时期的士人,往往多有亦狂亦狷的面目。新林能诗好酒,都浸润着这样的格调和意谓,所谓狂不得也狷不成,心性或人格是不免有几分分裂和悲凉的。而这些性情或格调的东西不一定是学识的后果,倒可能就是长在骨头里的文化性情。
赵建雄:赵新林于我而言,亦师亦友亦兄弟,他的憨直质朴、谦和温润、睿智洒脱、友善内敛、神秘隐忍、追求自由等等,这些集于他一身的美好品格,总是让人愿意跟他接近,令我们话语很投机、处事无拘束。
他的诗论《在贫乏的时代里,诗人何为?》中写道,“1987年,我认为,诗是灵魂孤独者的呓语。1989年之后,我认识到,诗人是洞穿黑暗直达事物本质的行吟者;诗人的使命旨在关切存在,思考存在之命运。自从有了这个认识之后,我的心就一直再难以获得那种从容的、审美的心境。目睹着身边发生的一切,我的心在孤独和悲凉之间彷徨,彷徨于无地。”这就是作为一个诗人,最真实的易客。正如王春林老师所说,“新林是一个性情中人,拥有的是一颗纯粹的灵魂。”所以,在生活的道路上,在生命的坎坷中,在“诗”与“思”的对峙中,在“鹤”与“爵”的平衡中,新林兄就成为了“一个独自提灯的夜行者!”
张海城:我和赵老师是师生之情。作为学生,被他的诗情燃烧过,被他的激情冲刷过。课堂上,他总是西装笔挺,唾沫横飞。那些相聚的断片,时不时搅动心绪。我们之间还有传承之分。赵老师和我讲过:“当初我从原吕梁师专校长李旦初手里接过诗歌流派课程,现在你又从我这里接过这一棒,希望你好好传承下去。”赵老师的嘱托我谨记在心。我深知,需要传承的不单是甚至根本不是一门课,而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
白军君:对赵新林的印象,我不好归类,也不好下结论。他觉得他一直生活在上世纪80年代的阴影中。和他一起去跳舞,舞姿都是80年代流行的,他跳舞可以从晚上的11点跳到第二天的清晨。我认为他的精神层面的东西一直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这是我对他的一个判断。他的性情和家庭生活环境有关系,熟悉他的人大概都了解这和他从小的生活环境,以及他的家庭环境有关,他为人正直、自我、纯粹、坦率。
许春樵:当年我们在华中师大住同一个寝室,攻读文艺学专业新设的文学评论专业。新林写诗,我写小说,王春林专攻评论,三人常为法国新小说派争论到深夜。有次《文学评论》留好版面等他论罗伯·格里耶的文章,他却迟迟不交稿,我和春林不停地催促甚至逼迫,他才交了稿。新林文人的纯粹性就在这里,他热爱学术,钻研学问,可他通常是坐而论道、述而不作,对学术给他来名望和功利,很是散淡,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对于在做学问中苦苦挣扎的学子来说,几乎做不到,但新林做到了。这便是他独有的姿势,独特的魅力。
易客其诗
记者:易客生前,其诗文集中发布于他的微信公众号《鹤与爵》。《鹤与爵》精致典雅、内容丰富,涵盖荐读名家精品、诗友唱和讨论、作品点评鉴赏和易客本人的诗论心得等内容。微信公众号《鹤与爵》也是《易客诗文集》编委会成员在整理编辑过程中,选取诗文的主要来源和专注于编辑出版的重要的精神动力源泉。
田承顺:新林在诗歌创作上独具风骨、具有求真意识和创新精神。在他的抒情短诗中,《自由》显得尤为特别,这首诗所要表达的,是一种誓言式的抒情,战斗式的抒情,语言是那样的刚健清新,诗篇所提供的非审美信息,除了抒情主人公“我”之外,那就是“任何人”,开首两句气压千山,“我向世界发誓/我是自由的”,紧接着是“任何人莫想以任何理由/剥夺我的任何自由”,它所抒发的这种对“自由”的高度独立性,其实是诗人在心灵与精神上为自己所构建的栖居地,这种精神的自命是具有独立的精神品格的。在我看来,新林的这种精神自命,他似乎是要一己之力,为那些需要他的人们求得灵魂与精神的自由,他的这种精神自命似乎具有某种牺牲的品格在其中,是继承了诗骚精神的,是中国传统诗骚精神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刘守文:新林天性里或者性情里生来就是诗人。作为诗人,他对诗的感觉极好。往往有着敞开的蕴藉,真率的隐意,未名的企向。在内涵上,诗原本就是性情,并不能捏造。新林保持了这一点,所以能得诗的些许之真,也就往往能探测到现象背后的意味,并赋予这些现象以诗的外貌,把性情里的疑问和缠绵的情志寄寓在这些诗的句法和节奏里。换言之,诗人的本事是借题发挥,而不是系统的工艺制作,如此,才能不掉入矫揉造作的坑陷当中。诗人的诗性多是兴感成就的,需要调发全身的感受,并进入即将文本化的世界,才能真的获得超越日常心态的“感受”而达到更高的“感知”的乃至“感应”的境界。随机的、即时的感触及其间各种事与物与心的关联互动,就会生成或构成诗的语义场或者语境,其实也就是古人说的兴比赋的现场化、氛围化。新林的诗很好地把握了这样的机制,因而能把诗写得自如而自我,不生涩、不孱弱、不雕琢,更不捏造。
赵建雄:他的诗词创作,扎根于吕梁乡土文化,闪耀着深邃思想、艺术魅力和智慧灵性,展现了独特的审美视角和情感深度。诗风特质表现为“自然与哲思的交融”,他常用山川、风雪等自然意象承载哲学思考,使其诗意既具有乡土气息、自然风味,又不失灵魂呐喊和哲学思考。文化根脉为“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创作受中国古典诗词意境美学的影响,但又不拘泥于传统形式,而是以现代性语言重构古典意象。创作立场为“冷抒情中的现实批判”,创作不局限于田园牧歌式的抒情,而是直面现代化进程中乡村的变迁与生存的困境,他更倾向于以克制、隐晦的笔触介入社会议题。文学定位为“小众化与民间性”,更多地在小众文学圈传播。基于他“诗人—教育工作者——文化守护者”的多重身份,创作更具现实介入性和社会责任感,这五维特质共同构成了他独特的诗歌美学。
张海城:“形之有无”源于易客诗歌中出现频次较多的黑暗、黑色、黑夜、酒杯、拥抱等,它们看似无关,实则具有一定的同质性。易客似乎是用诗之形使无形之宇宙、自然、梵音、灵悟得以具化。但这里的诗是一个名词,一种被称为诗的文体。它具有一定的形式。但众所周知,被这种文体所涵括的文字与世界是无形的,更准确地说是无稳固形式的。易客之诗,可有形,亦可无形,在有无之间形成了他“诗艺的奥秘”。“形之有无”在易客诗中形成一种张力结构,奠定了易客诗歌的核心美学特征。
白军君:我对新林诗歌的评价,有些观点和张海城老师是相似的。首先新林诗歌之中的物象与众不同,他用的那些关键词,都是新鲜的,他的一些诗歌有点奇奇怪怪,正因为这种奇怪,他有一种魔幻的色彩。说明他观察这个世界的着眼点、方式、审美取向,以及对世界的认知是独特的,这就是他和别人的区别。物象就是题材,新林诗歌的取材和所有的诗人不一样,这个值得我们专门研究。
诗歌就是谈物象、意象,意境这三点。新林诗歌中的意象怪诞、阴暗,如梦如幻,充满灵性和神性。在我的印象中,新林好像永远都在这个黑暗中,给人的感觉是好像是关了灯、摸着黑在创作。新林的诗歌始终存在着一个复杂、幽深的世界,这是我对他诗歌意象的判断。
在美学这个维度上,新林诗歌的意境、审美追求、艺术空间和屈原是非常相似。文字上旖旎、华彩,审美底蕴恍惚迷离,大多数文字都是深情的忘我交流、物我交流、自我交流、内心交流,也是自我对白。
许春樵:新林的诗歌没有脂粉气,没有甜腻感,更不廉价抒情,他的诗歌写自己的思考、认知、发现和判断,甚至就是写语言本身,所以他很是迷恋海德格尔与荷尔德林,他一直在路上,一直在寻找、发现、思考的路上,诗言志,其实就是“诗之思”,是海德格尔《诗·语言·思》的价值方向,在诗人哲学家这一意志引领下,他与海德格尔一样发出“诗人何为”的思考与追问。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古典诗词倒没有了沉重与挤压,轻歌曼舞,轻松唯美,如《听雨》《晨鸟》《潜修》《晓月》《古寺》等等,诗中尽显他骨子里无法褪色的浪漫与自由。
“易客现象”反思与启示
记者:为什么会有《易客诗文集》,会有一批人义无反顾地专注一个地方诗人的诗歌文集?一定是易客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得到和影响了生前好友、诗友、同学和学生,其人、其诗值得这些人追溯、咀嚼,“易客现象”后来人去反思、去研究。更有源于原吕梁师专85届中文班学生执着于对传统文学的传承发展,他们更希望以此激励后辈向上向善,做生活的强者和对社会有用之才。
田承顺:新林以一己之力,在吕梁学院乃至校园文学圈,形成了一个“新林现象”。新林在他的文学世界里以其博览多思而赢得了更多的人的尊重和爱戴,这中间包括他的老师、他的学生、他的朋友,还有许多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人。这正如他的诗句,“夜空中的星光凝于我身”,是的,正因为他在闪光,他在照亮,他在用“我对你温暖的一笑”,让所有的人“你的命运因这温暖的一笑而改变”,他为了改变他自己的命运、改变所有的人的命运而做出过不懈的努力和牺牲,这就是“新林现象”最值得研究和品位的一道多解的题。
刘守文:对人生现实而言,诗人或者诗也许并不建构什么,但它的意义,就在于可以从现实感知的背后寄寓着更多的希望及其骚动。海德格尔说人生该是“诗意的栖居”,但诗意的真谛究竟是什么,其实是很难理解的,如果没有最直接的精神的参详,我们是很难找到诗的背后的意义的,栖居可能但诗意却不见得。换句话说,诗人原本是稀缺的生命存有,如果真能有诗人生活在我们的身边,还真是一件很值得随时领会洞察的事情。新林是难得的曾经生活在我们身边的诗人,他的诗里洋溢着诗人的充满真切的精神世界及其意义的性情和灵魂,真是最为难得也最可宝贵的。我希望今后,能有更好的学术活动与研究把他的诗性精神开发显现出来,使之成为时代的共同财富。
赵建雄:作为非主流诗人群体的代表之一,易客的诗歌创作还没有进入经典化序列,但是,从他现存的作品来看,其对汉语诗歌语言可能性的探索,以及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平衡实践,为当代诗歌提供了有价值的个案。他的作品更多地在小众文学圈层中不断传播,也体现了民间诗坛的生命力与多样性。尤其是易客的诗歌中所体现的独特的意象系统和个性的思辨色彩,其价值不仅在于文本本身的审美完成度,更在于展现了全球化语境下中国诗人对本土经验与个体精神的持续叩问。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也是源于他的生命哲学的。
白军君:新林走了三年多,仍旧是大家的话题。说明这个人身上有值得大家念想的品质。要我说,他的为人和为文最重要的一条是真实、不伪。新林为人真诚,为文真诚,人如其文,文如其人。他的诗和他的精神高度的一致,他不是一个伪诗人。因为他为人真诚,所以他写下来这个文字也是真诚。他留下60万字的诗文集,是他真诚为人和真诚写作的见证和记录。我总觉得新林还活着,他活在自己写下的这些文字中。
许春樵:新林在文学与行政之间奔走了四十年,不断地身份切换,以及双重角色的轮番出场,撕裂了他的个性,限制了他的自由,伤害了他的身心,耗尽了他的才华,他用诗歌探索他的人生和存在的方式,用文论来实证他作为一个学者无法改变的性质。他没有完成他的世俗化的人生目标,但他早已实现并确立了他诗人与学者的地位,《易客诗文集》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