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铜梁

于成龙曾经给上司写过一份《规划铜梁条议》，畅谈了自己对合州下属铜梁县的治理计划。其中有些内容可能已经付诸实施并见到效果，有些内容则因为于成龙任职时间短，可能只有头绪，并未真正见效，留待后任官员继续实施。这份计划书，被上司采纳上报后，也很有可能成为朝廷恢复荒残地方的新政策，它的价值意义绝不限于合州一地。《条议》如下：

（一）招徕流民

于成龙分析了明末战争以来，当地百姓的流亡不归情况：有的是逃到少数民族地区，被当地土司扣押为奴，不能返乡；有的是逃到外地，做了外地人的佃户，暂有生计，不愿返乡；有的是在原籍曾经为人奴仆，欠人钱财，不敢返乡；有的是试探性地回家看看，立即被官府强行纳入户籍，征粮征税；还有的人没回来，名字已被官府记录在册，定下赋税。这些情况都影响到流民的返乡。

于成龙的对策是：多贴告示宣传朝廷招抚流民的优惠政策，允许流民返乡后投亲靠友，寄名亲友户籍，满三年生活安定后，再行立户纳税。让本地百姓多加宣传招徕，务使流民乐意返乡。

于成龙在这方面做出的成绩最大，他到合州一年之后，合州户口就增加到了一千以上。

（二）保护“流寓”

所谓“流寓”，就是从外地逃亡来到合州的人口，对应的是“土著”居民。

本来朝廷有政策，允许“流寓”人口占据空房荒地，只要插上自家的标志，官府即承认其永久的产权。但本地人常会欺负外地人，插标占产时他们不作声，等外地人把房子修好了，田地整好了，他们才出面声称这原是自己亲戚某家的产业，托自己照管，别人不能侵占等等。争夺不已，闹得外地人不敢居住耕种，人心惶惶，想离开合州。

于成龙的对策是：严格执行朝廷的有关规定，保护“流寓”权益，插标占产，永为己业，不许本地人争夺。

（三）奖励垦荒

铜梁县过去编户二十六里，赋银二万二千余两。现在只有三十九户，赋银三两一钱左右，还有大量的荒田没有得到开垦。百姓们垦荒的积极性不太高；又担心朝廷清丈田亩，已开垦的田地也不好好耕种，生活贫困得很。

于成龙建议，要积极鼓励百姓垦荒，经常派人查访，勤劳耕织的家庭要奖励，懒惰懈怠的家庭要处罚。管得紧了，查得严了，生产也就搞上去了，百姓的经济生活必然会有起色。

（四）加强教化

于成龙说，铜梁县以前是“人文礼仪之邦”，经过20多年的战乱，逃出去又迁回来的百姓，大部分没有受过文化教育，反而沾染了许多兵营习气，不知道“孝悌忠信”，只知道酗酒放肆，为非作歹。地方上虽有乡官，但起不到教化作用。

于成龙建议，各乡设立“乡约”一名，每月初一、十五，向百姓宣讲康熙皇帝颁布的《上谕十六条》，教百姓们“礼让为先，勤俭为本，戒游逸赌饮”。如果有不听“乡约”约束的，可以报官追究。

清代康熙皇帝的《上谕十六条》内容为：①敦孝弟以重人伦；②笃宗族以昭雍睦；③和乡党以息争讼；④重农桑以足衣食；⑤尚节俭以惜财用；⑥隆学校以端士习；⑦黜异端以崇正学；⑧讲法律以儆愚顽；⑨明礼让以厚风俗；⑩务本业以定民志； 训子弟以禁非为；息诬告以全善良； 诫匿逃以免株连； 完钱粮以省催科； 联保甲以弭盗贼； 解仇忿以重身命。

（五）裁撤驻防

战争年代，铜梁县城曾经驻兵，逃兵骚扰百姓，久为一害。后来大军迁移，逃兵扰民现象也消失了。和平后，铜梁县城一度“有官有印”，所以派了三十多名官兵驻防，但因为县里人口实在太少，知县官被裁撤，县城的驻兵却一直留了下来。这些兵卒因管理不善，纪律很差，经常酗酒闹事，骚扰百姓。

于成龙认为，县城只有八九户居民，用不着三十多名官兵保卫，乡下居民零散，一向也没有盗贼祸害，所以应该裁撤掉这些驻防士兵。

在另一篇文章中，于成龙出于保卫地方安全的目的，建议提督不要裁撤驻防合州城的500名官兵，这又是另一层利害关系了。

（六）保护孤寡

战争年代，青壮年男子死亡很多，留下很多孤儿寡妇家庭，生活艰苦。铜梁地方有一种陈规陋习，说“夫死妻必嫁”，不支持寡妇守节。社会上更有一种欺负孤寡的现象，把嫁寡妇当做生财之道。

有些人，替邻里操办丧事，自己出一点钱，然后不急于讨要，过上一年两载，本利相加，逼迫寡妇用再嫁的方式来还债，自己赚取彩礼。还有人给官府行贿送礼，打着官府的旗号，逼迫寡妇再嫁，从中牟利。

于成龙自己是主张寡妇守节的，但也容忍青年寡妇的再嫁行为。作为地方官员，他是从民间实际出发，保护寡妇孤儿的权益。他建议，如果有公婆、叔伯主婚的，官府可以允许寡妇再嫁。如果家里没有长辈亲人，则听取寡妇本人的意见，愿守者守，愿嫁者嫁，街坊邻里不得替寡妇做主。他说，这样可以使“生者安心，死者瞑目”。

查采楠木

康熙七年（公元1668年）冬天，于成龙接到一项新的任务，带领几名得力部属，离开合州，到彭水、武隆、南川等县的原始森林中查采楠木。

当时，朝廷要重修北京紫禁城，需要大量的巨型木料，生长于四川等地深山老林中的楠木，是首选的优质木材。这项采办工程，由四川巡抚张德地全面负责。可能是由于金光祖十分看重于成龙的才能，两人的上下级关系一直处得不错。于成龙的好几篇建议文章，可能都是写给他的。这次有重大任务，他便遴选抽调于成龙去负责勘查工作。

于成龙于十一月二十五日接到命令后，只带了两名书吏、两名皂快、一名门子，冒着冬月严寒，前往林区。这期间，他给张德地巡抚上了一封《查采楠木详》，谈到四川战乱之后，百姓惊魂未定，采办楠木的大事要严防扰民。冬月严寒，森林之中寒冷更甚，四川百姓一向不准备皮袄棉衣等御寒衣物，也缺乏防御猛兽的兵器，采木大事，尽量不要征调普通百姓。另外，他还谈到，进入林区，需要当地文官带领差役，准备斧头钩镰等工具，斩木开路；需要当地武官带领兵丁，准备枪炮刀枪，抵御猛兽。深山老林，出入不便，也需要准备帐篷，就地住宿。自己官小，不方便指挥当地官员，希望巡抚直接下达相关命令。其实，这次采木工程，朝廷本有严旨，不许惊扰百姓，只由地方文武官员带领差役士兵去办理。于成龙是出于爱民的目的，向巡抚再次强调一下而已。

于成龙负责的是最艰苦的勘查工作。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在无边无际的大森林中寻找尺寸合适的巨木，插上标志，然后详细写明木料的地点、尺寸、运输路线、距离等，快马传递给巡抚，由巡抚另派人核查，确定后再命人采伐运输。

于成龙在寒冬腊月进入森林，除夕夜就在彭水县林区的一座破庙中度过，忙到春暖花开，总共干了100多天。好多工作其实都是白辛苦，找到了木料，张德地派人一复查，说是不合用，还得继续找，不能拿尖细的木料敷衍塞责。张德地还安慰鼓励于成龙，许诺说，如果找到了适合皇宫大殿的栋梁之材，他一定向朝廷保举叙功。这话倒是真的，替皇上家里办事，回报自然是非常丰厚的。

在林区过新年时，于成龙曾经写下一首七律，感叹自己的官场辛苦：

驱驰王事入彭川，旅舍神宫辞旧年。

七载罗阳梅弄影，三冬蜀道柳含烟。

石龟负气星文粲，林鸟声催草木鲜。

忽忆家乡思对镜，明晨霜鬓独凄然。

于成龙的勘查工作做出了成绩，找到了足够的合用巨材，事后果真被张德地巡抚保举叙功。康熙八年，他接到了朝廷新的任命，调到湖广黄州府任同知。

清廉风范

于成龙曾经撰文说，合州人口非常稀少，而水陆交通繁忙，过往的官吏客商众多，这就造成了合州衙门公务的忙乱。

于成龙上任后，对衙门事务简化革新，裁撤了多余的差役，取消了轿夫车夫，拒绝了上司的摊派，减免了对过往官吏的接待。一切以省事节俭为上，受到了张德地巡抚的表扬。

在拒绝摊派方面，有一个典型的事件。重庆知府曾经要求于成龙定期为他提供鲜鱼，于成龙写信说明合州的艰苦情况，请求知府大人从今以后不要再提类似要求，知府也没有责怪或刁难于成龙。这件事于成龙虽然办得十分大胆，但重庆知府对此格外宽容。合州确实是穷苦不堪的地方，在这种条件下，于成龙拒绝上级摊派，做得相对容易一些。

当时官府的事务不是太多，运水搬柴等家务事有仆人代劳，于成龙的日子过得比较清闲，经常有时间读书饮酒。只有采办楠木的那一百多天，十分辛苦，除夕夜也在深山破庙里度过。

过往的官吏见到于成龙的状况，大都叹息不已，不好意思打扰。上级则觉得于成龙是好官清官，赞美他“清操毅敏”“刻苦矫厉为良吏”，一半是夸奖，一半是同情。下级属吏和老百姓见了于成龙，经常是哭泣诉苦，也不讲究上下尊卑的礼节。这些情况，都让于成龙感到精神轻松。

于成龙总结说，他在罗城和合州，都是“居极苦之地而不为苦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