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86年,我从辽宁部队回山西探亲时,在成村专程拜见了抗日时期的老村长张敏曾老人,他给我讲述了成村抗战时期可歌可泣的历史故事。他对我说:抗日战争时期,在交通被日本人封锁的情况下,成村的地下物资转运站,从1937到1940年三年多时间里,为抗日根据地运枪支百余条,子弹若干,棉布几十万匹,军鞋几十万双,转运了各种军需物资以及抗日政府在敌后各地征收的粮食一万余驮,为支援革命根据地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的父亲就是这个转运站的站长,在整个物资转运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父亲与家庭
1887年农历大年初一,父亲王献瑞生于交城县成村官道街东大门老宅,也就是祖传下来的“丰亨骡马大店”院里。因是长子长孙,全家皆大欢喜,所以起小名为“喜儿”,大名王献瑞。就在他两岁时,爷爷不幸病故,奶奶正怀孕待产,全家悲痛万分,不久,奶奶就生下了叔叔,由于生活极度煎熬,故起名“熬儿”,大名王忠瑞。当时父亲的祖父母还在世,靠着十余亩土地和丰亨骡马大店的生意,生活还算可以。大约七八年后,祖父母相继去世,家里就剩下孤儿寡母三人,生活几乎陷入绝境。幸亏父亲的舅舅(梁家庄人)帮助种地挑水,并和原丰亨骡马大店的账房先生梁头一起料理店里的生意,生活才得以维持。父亲12岁时,就帮助打理店里的生意,为了赚钱补贴生活,他还赶上牛车到几十里外的火山煤矿拉煤。父亲15岁时便正式掌管丰亨骡马大店,人们都叫他“少掌柜”“喜掌柜”。他的弟弟十四岁就到交城县城“天义恒”商店当了小伙计,由于他吃苦耐劳聪明好学,算盘打得特别好,数年后就升为该店的三掌柜,家里生活才逐渐好转。1932年,买了官道街西原薛家席店里外院,至此,王家有了东西两院。不幸的是他弟弟于1935年突发脑溢血去世,做完丧事,兄弟俩分家,按农村风俗,找了本族王五瑞主持,两家均无异议,其主要内容是:原有土地两家各半,房院是兄西院,弟东院;丰亨骡马大店由王献瑞继续经营,一切设备、财产、用具、祖传大印等全部搬到西院,王忠瑞在“天义恒”的股份全部都归王忠瑞的家人,据说有好几千的白洋。
父亲四男二女,大儿子王士选十四五岁就协助父亲经营丰亨骡马大店,二儿子王士俊十五岁去城里德昌皮毛店当小伙计,中间是两个女儿,三儿子王士学成人后务农,我最小,叫王士杰,1948年参加了解放军,1960年由军队转到太原,在山西省水利建筑工程局机械处任副书记、代书记,1989年离休。现哥嫂姐夫姐都已去世。
二、丰亨店与八路军物资转运站
抗日战争初期,贺龙的120师挺进山西抗日前线,开辟了晋西北抗日根据地。晋西北是比较贫困的地区,抗日军民的生活用品,如布匹棉花、粮食医药、肥皂纸张火柴等物资缺乏。为了满足供需,军队就组织了一支强有力的后勤队伍,到平川城镇采购,所有采购物资只能靠驮骡运往山里。
当时,我父亲正经营着丰亨骡马大店,它大概已有百年历史,其创始人是老祖宗王天宽,到我父亲已是第四代传人。店里除供骡马车辆住宿外,还替外地客商收购苇席。因父亲待人诚实、厚道处事,与西山静乐、娄烦、方山、兴县等地方的客商都有往来,店里还有牛车(后改为马车)为客商提供服务,所以在这一带享有盛誉,山上山下驮骡来往不断进行着山川物资交流,生意十分红火。当时的120师也组织了后勤人员来到我村购买物资,就住在我家等待驮骡把采购的物品运进山里。120师有个干部叫贺云志,住在我家里院西正房,经常和我父亲研究如何解决运输问题,还给父亲讲一些抗日救国的道理及共产党的政策和当前的形势等,当时父亲就表明要为抗日尽心尽力,要想方设法把物资运到山上。
1937年,经历了国民党军队的溃败骚扰、日军的轰炸,大部分老百姓逃难进了山,我们全家也都转移到了洪相山上,只留下我和祖母在家看门。
这年的阴历十月初八,日军占领交城县城,据说只有一个小队,住在县城内南街两座高房院内。他们将南北两道城门封闭,西门一日早晚只开两个时辰,只留东门让百姓出入,百姓经过门岗提心吊胆,常被门岗打骂,但日军龟缩在城里,人生地不熟不敢下乡村,逃难群众逐步回村。那时,在共产党领导的牺盟会及抗日组织的宣传下,广大群众的抗日救国热情被激发起来,自卫团、游击队、敢死队等抗日武装像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大概11月中下旬,八路军后勤人员开始带着一批驮骡下山来到我家店里,一批老驮骡马帮也来了,多时就有100多匹骡马。当时村里只有我们一家骡马店,只有八九十个马厩位,院子里拥挤着很多客商和马帮,还堆放着许多物资待运,有的人不得不在院子里露宿。在这种情况下,村长张敏曾帮助安排了寺北街安家和对门李家两个大院,在露天的条件下扩充住宿,才满足军队和客商的需求。到1938年后,区里也组织了交易人员来采购,以后逐步发展成6至8个骡马店。由于大年已近,山上客商要采购过年物资,并从山上驮下来一批小米、黑豆、羊肉、鸡、鸡蛋等物品要出售,当时又不敢进城,所以大批的商贩都集中在这里,城里的商号也把大量的商品运到这里买卖,仅几天的时间,卖饭的、做烧饼的、蒸馒头的、卖杂割汤的、豆腐脑的都在官道街建起了小铺,还有三家杂货铺,官道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直到春节前十天才结束。这就是“红灯市场”的起源,它为以后红灯市场的形成提供了有利条件。由于是自生市场,没有统一管理,处于混乱状态,加上地方小人多,后村长经上面批准,市场搬到村五道爷街东南处一个较大的广场,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红灯市场”。
1938年春天的一个夜里,我家来了几个带枪的人,把我父亲叫走了,几天不见回来。全家人焦急万分,忙找村里消息灵通人士王五瑞、梁席通等多方打听,才知道是八路军把父亲和村长张敏曾请上山去了。过了几天,父亲和村长安然回来了,父亲只告诉我们说:八路军让咱家再把祖传的骡马店开的大些,山上要下来大批骡马驮运大批物资进山。这样父亲就忙起来了,经常和村长在一起研究事情。每天夜里,院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后来我们才知道父亲丰亨骡马大店的老字号招牌掩护下,秘密成立了八路军红色物资转运站,我父亲丰亨骡马大店的掌柜,也化名王仁成了转运站的站长。八路军也派了120师359旅供给部的领导贺云志和十几位工作人员参加了转运站的工作。转运站成立后,八路军从各商号把大批物资买出来运到丰亨店存放,然后由山上下来的骡马连夜运上山,几乎夜夜如此。几个月后,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怀疑,八路军就搬到我家老东院后面的两个比较隐蔽的院子里住了,但全家人不想让他们搬出去住,因为他们太好了。自从八路军住到我家店里,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有时间就帮助干活,并经常给我们讲故事,讲党的政策等。我每天拉风箱煮黑豆(马饲料),他们就帮助我干。晚上他们就更忙,主要是接受来货,清点起运货物,给驮骡装货驮架,忙到深更半夜,直到驮骡都走了后才能休息。
1938年下半年至1939年8月,这段时间转运物资规模逐步扩大,货源靠本县已供不应求,后来本村与周边村如大营村、城头村等自发组织了自行车、小推车、牛车、马车到太原、榆次、祁县、太谷等地驮运,同时,又建立了市场,各地商家也纷纷来成村做买卖,很快货源充足了。山上各县驮骡马也增加到每天有二、三百匹,仅到我家店的每天就有百匹以上。每到天黑马帮进店,店里就人畜饮水草料都做了充分准备,部队人员也忙了解马帮货源情况,红色交易员也摸底备架,父亲、大哥忙于做饭,三哥帮助了解,我就是拉风箱,马帮人员也忙给骡马下马鞍、驮货架,店内十分紧张,直至货物都上了架,才能休息。待天刚有点亮,起驮运货到抗日根据地。就这样人们在忙碌中按部就班地度过每个日日夜夜。丰亨店的兴旺也引来了土匪的光顾。
1938年夏季,有几天天气阴雨,山上驮骡下不来,大批货物也进不去,但家里还有一部分杂货,如纸张、火柴、肥皂、铅笔、毛笔、烟酒、调料、药品等没运走,堆在里院西正房地下。那时山上武装押送下来的资金大部分是白洋烟土,都是交给了八路军的领导贺云志,但贺云志都要交给我父亲保存,父亲为了资金的安全,便交给了我大嫂保管。他家土坑席下有一个洞,只要有重要东西她就放到洞里,这是她的“保险柜”。当时是有银元500枚、大烟土2包。每天还有一名八路军住在店内看门。一天夜里,有人敲门(当时是八路军小罗看门),以为是自己人,就把门打开,一开门就有5个人闯了进来,用刀逼住小罗,用绳捆住两手,追问你是干什么的,小罗说:自己是买卖人,来这里买货,下雨走不了。他们带上小罗进里院正房把门推开,父亲听见赶快起来,两个人用刀顶在父亲胸前要钱,父亲回答没有,来人又问八路军的白洋和烟土放那里,父亲说不知道。另外两人把存货乱翻一阵后,没有找到钱财,对父亲说:你不说就捅死你。另一人朝父亲的大腿上就捅了两刀,顿时鲜血直流。他们见父亲仍然没有说出八路军的经费,只好拿了几条烟走了。家人起来后,就用纸擦按伤口,并把捆小罗的绳子解开,小罗赶快报告了贺云志,贺云志和卫生员给父亲处理伤口,以后经多次换药,把父亲的腿伤治好了。
土匪抢劫事发生数日后,引起了父亲和八路军对安全的重视,加上物资需求量的加大,声势越来越大,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怀疑,父亲与村长和八路军的领导研究后,采取了几项措施,以保证人员安全和物资的充足:
由于军队采购人员人生地不熟,为避免陌生人经常出入引起怀疑,特聘请了本村五个红色交易员王五瑞、胡子亮、梁作善、武学义、梁席通负责采购物资,这样就替代了军队的采购人员。
为了扩大规模,店里加盖了一些马厩和食槽,也增加了几个服务人员,干些切草挑水打扫卫生等杂活。
在安全方面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店里不准无关人员入内,院里的正房比较高,站在房顶上即可观察城里道上的活动,自然成了店里的观察哨,随时观察着敌人的行动。村里的自卫队也经常在村里巡逻护村,加上丰亨店周围的有利地形,南面是一片空地,北面是打好根基没有盖房的空地,正房西房都与邻院相连接,还准备了两个上房用的梯子,必要时可随时进入他人院内隐蔽。
在交接货物上也实行了转运站、交易员和部队接运马帮负责人同时签字的三联单制度,以防止货物的丢失。
在城里上班的二哥经关系引见,也与城里的“三断饭店”八路军的地下联络站取得了联系。敌人一有行动,就会有准确的情报传来,每到这时,物资全部转入王五瑞的地窖里,父亲和大哥也通过梯子从邻家院子里出去躲避起来,家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孩子,我的祖母就会告诉来搜查的敌人:男人们都到祁县卖席子去了,不在家。他们折腾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便一无所获地走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日本人曾经有三次以视察为名来到成村,但每次都因情报准确,人员物资迅速转移而未被敌人发现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