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海光
我们欣赏到的百余首叠词秧歌，跨越几十年的时空，最新地唱于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之时。这些歌谣的共同特征是叠词的运用，与《诗经》同门同源。
《诗经》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蕴含了西周初年（公元前11世纪）到春秋中叶（公元前6世纪）共500余年的民歌和朝庙乐章305篇，其中《风》160篇、《雅》105篇、《颂》40篇。《风》中收录的诗大部分是东周时期黄河流域的民间乐歌，多半是经过润色的民间歌谣，源自黄河两岸的山西、陕西、河南、河北、山东的15个地方。
《诗经》中使用叠词的诗歌有200篇，占总数的三分之二；有350多句诗用了叠词。《东门之杨》描写的是久候情人不至的情景。32个字的诗，重复的就有24个，唯一不重复的是四个叠词：牂牂、肺肺、煌煌、哲哲。原文：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哲哲。
译文：东门外的杨树，树叶茂密。约定在黄昏，此时天都快亮了。诗中的牂牂（zāng）、肺肺（fèi）：茂盛的样子；煌煌、哲哲：明亮的样子。明星：太阳未出来以前天空出现的金星，即启明星。
临县“襟山带河”，是镶嵌在黄河中游东岸的一片“桑叶”，属黄河流域民间乐歌的分布区域。临县伞头秧歌作为黄河流域的民间歌谣，由远古的祀神歌舞演变而来，2008年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2011年中国文联、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临县为“中国伞头秧歌之乡”，足见临县伞头秧歌在全国独一无二的份量，或是《诗经》的第N代孙。
“重叠式”是临县话标志性的语法特点。《山西方言志丛书》之《临县方言志》讲临县话的语法特点，其中之一就是“重叠式”，列举了名词（姨姨、姐姐、脚脚；饼饼、馍馍、汤汤；票票、凳凳、剪剪、扣扣、盖盖、踏踏、擦擦；蛇蛇、牛牛；线蛋蛋、树苗苗、牙刷刷、烟㞘㞘；拐拐路、格格布、糁糁饭；鞋鞋袜袜、东东西西）、形容词（红红、灰灰；灰湫湫地、欢苏苏地；硬圪崩崩地、实圪丹丹地、白圪苏苏地；小里小气、胡里胡涂；体体面面、棉棉善善）、动词（舔一舔、等一等；思思谋谋、吼吼叫叫、等等待待；忍让忍让、估划估划）、量词（村村、户户；一把把、一点点；一圪节一圪节、一圪且一圪且；一圪抓抓、一圪揪揪；一圪钵钵一圪钵钵）、象声词（哇哇地、哄哄地；圪吱吱地、活噻噻地；叽叽咕咕、咛咛喃喃）的重叠式，由此可见，叠词是临县话的一大特色、一大特点、一大亮点。
临县童谣《夸息咪》是叠词运用的典范。65个字的童谣，含有24个叠词，共48个字，占了总字数的74%。童谣中的叠词有点石成金的功效：
脑脑西瓜瓜，脸脸桃花花，眼眼黑豆豆，鼻鼻香炉炉，耳朵扁食食，嘴嘴红豆豆，胳膊黄瓜瓜，手手莲花花，肚肚板鼓鼓，㞘㞘云瓜瓜，腿腿萝卜卜，脚脚糕斜斜。
临县话对叠词的掌控驾轻就熟，得心应手，甚至出奇制胜，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不仅仅是童谣，成人语言亦莫不如此。临县话中“A A B B”式成语和 “一A A”“A A地”“A A + 方位词”“A B B”式的词语，都是叠词的经典，像“和和气气、巴巴硬硬、规规矩矩、本本份份、停停妥妥、周周正正、利利气气、恭恭敬敬、文文雅雅、稳稳重重”和“一阵阵、一时时、一篮篮、一筷筷、一盆盆、一点点、一伙伙、一群群、一顺顺、一向向、一手手”这类词，便是临县老老少少、侯侯大大说话时张口就来的家常便饭、语言大餐。
今错列部分典型的临县叠词（个别字为替代字），供阅读君从中体味临县话的“重叠式”语法特点。如果能用临县话的发音品读这些叠词，则味在词外神在内。
叠词成语
家家户户 老老少少 侯侯大大
男男女女 手手脚脚 村村段段
楼楼房房 宽宽滔滔 窄窄阂阂
明明快快 干干净净 四四正正
铺铺盖盖 条条被被 衣衣裳裳
穿穿戴戴 鞋鞋袜袜 针针线线
头头脑脑 缝缝补补 片片扇扇
箱箱柜柜 桌桌凳凳 盆盆罐罐
瓶瓶罐罐 碗碗筷筷 东东西西
铃铃锁锁 吃吃喝喝 瓜瓜菜菜
汤汤水水 叶叶素素 水水沞沞
纸纸扎扎 书书本本 写写画画
画画作作 花花绿绿 眉眉眼眼
眼眼窍窍 华华爽爽 精精明明
大大方方 欢欢笑笑 红红火火
热热闹闹 痛痛快快 实实在在
老老实实 巴巴硬硬 硬硬正正
规规矩矩 本本分分 停停妥妥
周周正正 利利气气 恭恭敬敬
文文雅雅 稳稳重重 本本究究
和和气气 利利索索 绵绵善善
栓栓正正 正正经经 恩恩爱爱
实实诚诚 勤勤诚诚 开开通通
整整庄庄 谨谨慎慎 挨挨来来
仔仔细细 精精爽爽 双双对对
直直骨骨 恭恭调调 挨挨排排
照照应应 平平正正 平平稳稳
消消停停 从从容容 欢欢喜喜
安安排排 抬抬举举 思思谋谋
独独站站 拍拍打打 急急拌拌
嘻嘻哄哄 扭扭捏捏 拈拈掇掇
挖挖抓抓 捏捏揣揣 扫扫涮涮
洗洗涮涮 瞭瞭哨哨 跑跑跳跳
来来回回 来来往往 告告诉诉
摸摸揣揣 念念叨叨 谋谋算算
叮叮啖啖 听听谈谈 喳喳哇哇
咛咛喃喃 泣泣訄訄 哩哩谰谰
叽叽咕咕 呀呀杀杀 咪咪狗狗
吹吹打打 咋咋呼呼 哈哈哄哄
嚎嚎哄哄 嘻嘻嗨嗨 哼哼哈哈
哭哭啼啼 呢呢喃喃 吼吼叫叫
籀籀扯扯 寻寻揣揣 呥呥呭呭
擞擞抱抱 拉拉扯扯 哄哄搪搪
抠抠掐掐 磕磕碰碰 迷迷糊糊
懒懒散散 稀稀拉拉 鬼鬼溜溜
踏踏跃跃 溜溜达达 惑惑钝钝
瞅瞅眼眼 闪闪搪搪 出出会会
紧紧张张 紧紧怪怪 迷迷瞪瞪
潮潮势势 毛毛糙糙 胡胡涂涂
风风火火 慌慌忙忙 轻轻薄薄
醒醒唤唤 定定笃笃 勾勾搭搭
冥冥墓墓 窝窝囊囊 放放心心
山山水水 沟沟岔岔 坡坡窊窊
渠渠道道 边边畔畔 崖崖畔畔
拐拐巷巷 边边沿沿 方方面面
上上下下 里里外外 前前后后
左左右右 高高低低 大大小小
长长短短 多多少少 迟迟早早
散散碎碎 缺缺欠欠 临临散散
可可恰恰 好好赖赖 茬茬芽芽
花花草草 鲜鲜色色 滚滚烫烫
黑黑扎扎 歪歪斜斜 花花杂杂
光光烫烫 弯弯曲曲 疙疙瘩瘩
裂裂绽绽 渣渣嗨嗨 皮皮绌绌
糊糊芽芽 零零星星 怪怪哉哉
拦拦摊摊 体体统统 花花打打
乒乒乓乓 叮叮怪怪 牛牛驴驴
狗狗马马 鸡鸡雀雀 蹄蹄爪爪
翻翻趿趿
（沞：zā；籀：zhòu；呭：yì；呥：rán）
“一AA” 式词语
临县话中由“一”与叠加的量词相连，构成一AA式的词较普通。这些叠词顺口悦耳，因语境的不同，其表示的数量亦有变化，既可以是单数，又可以是复数，因需而变，虽变却准。
一天天 一会会 一阵阵 一时时
一分分 一秒秒 一盏盏 一条条
一杆杆 一门门 一串串 一匙匙
一勺勺 一个个 一笼笼 一缕缕
一篓篓 一篮篮 一筷筷 一盆盆
一盒盒 一口口 一杯杯 一壶壶
一盅盅 一碗碗 一碟碟 一坛坛
一瓶瓶 一桌桌 一锅锅 一挂挂
一钵钵 一箱箱 一扇扇 一掬掬
一把把 一堆堆 一束束 一点点
一堆堆 一股股 一根根 一和和
一摊摊 一圈圈 一块块 一丁丁
一担担 一轮轮 一片片 一撮撮
一抓抓 一包包 一只只 一棍棍
一鞭鞭 一打打 一卷卷 一床床
一伙伙 一群群 一窝窝 一排排
一对对 一头头 一双双 一车车
一摞摞 一沓沓 一捆捆 一批批
一溜溜 一本本 一张张 一格格
一页页 一颗颗 一层层 一枝枝
一节节 一件件 一绺绺 一出出
一顺顺 一向向 一达达 一劲劲
一顶顶 一下下 一段段 一朵朵
一气气 一手手 一遍遍 一眼眼
一间间 一拃拃 一般般 一梁梁
一行行 一场场 一次次 一回回
一趟趟 一洼洼 一畦畦 一座座
“AA地”式词语
多多地 少少地 厚厚地 薄薄地
粗粗地 细细地 稠稠地 稀稀地
宽宽地 窄窄地 重重地 轻轻地
长长地 短短地 大大地 侯侯地
尖尖地 笨笨地 远远地 近近地
高高地 低低地 快快地 欢欢地
慢慢地 紧紧地 松松地 圆圆地
方方地 扁扁地 红红地 黑黑地
白白地 蓝蓝地 悄悄地 静静地
稳稳地 死死地 威威地 准准地
疼疼地 好好地 凉凉地 滚滚地
直直地 弯弯地 整整地 正正地
立立地 斜斜地 平平地 实实地
顺顺地 干干地 湿湿地 净净地
悠悠地 单单地 浓浓地 淡淡地
肥肥地 瘦瘦地
停停地① 清清地② 索索地③
（①tǐ，不动；②céi，很稀；③sā，慢悠悠）
“AA+方位”式词语
脑脑上 眼眼里 鼻鼻里 嘴嘴里
脖脖上 肩肩上 肚肚里 怀怀里
腰腰里 手手上 脚脚下 㞘㞘上
山山上 崖崖底 坡坡上 坡坡下
窑窑里 房房里 门门外 窖窖里
土土里 根根底 梢梢上 囤囤里
瓮瓮里 包包里 袋袋里 篮篮里
筛筛里 锅锅里 碗碗里 杓杓里
瓢瓢里 碟碟里 筷筷上 匙匙里
桶桶里 筒筒里 坛坛里 罐罐里
瓶瓶里 钵钵里 壶壶里 盅盅里
杯杯里 桌桌上 桌桌底 凳凳上
凳凳下 箱箱里 柜柜里 斗斗里
书书里 本本里 纸纸上 格格里
格格外 盒盒里 芯芯里 皮皮上
边边里 畔畔里 顶顶上 底底上
帽帽里 袄袄里 袖袖里 裤裤里
鞋鞋里 袜袜里 被被里 条条上
车车上 轿轿里 圈圈里 圈圈外
墙墙上 盖盖上 架架上 窊窊里
岩岩上 壕壕里 沟沟里 岔岔口
渠渠里 楼楼上 笼笼里 摊摊上
堆堆上 沿沿上 窝窝里 堎堎上
台台上 跟跟上 尖尖上 炉炉里
管管里 盆盆里
（鞋：hái；条条：褥子）
“ABB”式词语
机线线 扯绳绳 摘角角 拈豆豆
搓绳绳 搓焾焾 捻线线 栽树树
敲鼓鼓 数票票 划道道 调礤礤
蒸馍馍 爊菜菜 喝清清 吃稠稠
出声声 跳绳绳 撵回回 藏咪咪
挑绞绞 捏燕燕 摇铃铃 挤暖暖
递方方 溜坡坡 顶拐拐 打擦擦
挤眼眼 握油油 绌鼻鼻 含奶奶
摇脑脑 骑驴驴 背回回 拈蛋蛋
踢毽毽 跳绳绳 挖坑坑 梳辫辫
扬手手 蹬蹄蹄 挼脚脚 呼姑姑
嫁姨姨 瞌睡睡 笑眯眯 向阳阳
抹油油 掰绽绽 刮风风 削皮皮
套雀雀 掏雀雀 穿鞋鞋 （上边一个豆字下边一个火字）豆豆
铜杓杓 瓷碗碗 木筷筷 调羹羹
面旗旗 糠窝窝 扁钱钱 米油油
饭点点 米颗颗 酒壶壶 肉碟碟
花袄袄 袄袖袖 窑顶顶 板凳凳
蜡灯灯 簸箕箕 笤帚帚 锹把把
称钩钩 铁锤锤 骨头头 侯钉钉
风车车 犁弯弯 方格格 圆图图
长溜溜 石板板 纸焾焾 树梢梢
嫩叶叶 圪枝枝 枣核核 麦秸秸
圪钵钵 圪垛垛 灯瓜瓜 肉墩墩
铁钉钉 木楔楔 拐把把 撵旋旋
褿点点 掴挛挛 亲哥哥 奶姐姐
侯眯眯 胖眯眯 侯身身 硬手手
绵手手 胡采采 豁唇唇 背锅锅
瘸腿腿 阴坡坡 阳窊窊 圪崂崂
圪堆堆 风尘尘 蓝耳耳 黑洞洞
粉涂涂 黄滥滥 红黏黏 紫萃萃
绿塬塬 灰沽沽 灰溜溜 灰暝暝
圆蛋蛋 长绺绺 干猴猴 软绵绵
硬铮铮 绵楠楠 臭哄哄 香喷喷
辣咡咡 甜喃喃 酸溜溜 苦卞卞
亮哇哇 顺毛毛 迷瞪瞪 花灿灿
直杆杆 二杆杆 直性性 光零零
秃稍稍 齐刷刷 圪伶伶 明啦啦
圪滴滴 惹亲亲 色眯眯 黑压压
阴森森 重沓沓 特擞擞 鸡儿儿
狗儿儿 猪儿儿 驴驹驹 马驹驹
牛犊犊 羊羔羔 垫窝窝 鸡爪爪
猪蹄蹄 翅膀膀 水淋淋 水灵灵
水沽沽 揣手手 顶眼眼 亲嘴嘴
揣奶奶 搂火火 国香香 握油油
靠牢牢 花馍馍 枣卷卷 板片片
圪梁梁 沟壕壕 脑顶顶 手心心
挑旗旗 抿缝缝 抦饭饭 尿泥泥
睡觉觉 圪泣泣 拖丫丫
（ （上边一个豆字下边一个火字）：bià；杓：sū；塬：yuā）
参考资料：
《金圪垯——说古老精深的临县话》（李海光）
《黄河歌谣唱不完》（李海光 张小峰 李华明）
《乔汝章秧歌选》（乔汝章）
《岁月如歌》（贺升亮）
《秧歌说唱临县史》（王洪廷 张海红）
《奇人奇事——许凡秧歌集锦》（孙善文 张犬照）
《湫水谣》（李海光 刘国才）
《自编自演一辈子》（樊如林）
《说说唱唱没个完》（康云祥）
《伞头阳歌史话》（杜云峰）
《文化大嫂薛清爱》（薛清爱 薛谈照）
《吕梁艺苑一枝花》（薛谈照 薛清爱）
《临县伞头秧歌》（郭丕汉）
《临县方言志》（李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