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化

《红楼梦》中的临县话(上)

□ 李海光

《红楼梦》中的临县话可多了。从第1回到80回,再到120回,回回都有临县话;从贾母到贾宝玉,再到刘姥姥,人人会说临县话;从过生日到举行婚礼,再到操办葬礼,事事离不开临县话;从过春节到闹元宵,再到中秋节,节节少不了临县话;从猜谜语到起诗社,再到听戏,场场涉及临县话;从植物到动物,再到人物,物物牵扯临县话。

此处说的“临县话”,是临县方言中的典型话,是被《山西方言志丛书》认可了的临县方言,是临县方言中有代表性、有思想文化内涵的话。

此处将分类摘引《红楼梦》中的部分“临县话”,供“家下人”玩味,并冒班门弄斧之险,尝试分析临县话出现在《红楼梦》中的原因。此举若能引发一二读者品读《红楼梦》或关注方言文化的兴趣,那就初心可慰了。

肖像描写

《红楼梦》用“响快、脱滑、出挑、标致、精爽、水葱儿”等词写人精明、能干、漂亮,临县话也是如此。

第6回,刘姥姥劝女婿狗儿去求贾府里的同宗王夫人,“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

96回,黛玉到贾母屋中欲见宝玉,“因贾母在屋里歇中觉,丫头们也有脱滑顽去的,也有打盹儿的。”

16回,贾琏在凤姐跟前夸香菱,“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

61回,平儿劝凤姐宽待下人时,凤姐自慰,“我才精爽些了,没的淘气。”

49回,晴雯向袭人说,“大太太的一个侄女儿,宝姑娘的一个妹妹,大奶奶的两个妹妹,倒象一把子四根水葱儿。”

《红楼梦》用“嘴脸、脸红耳赤、眼也花、耳也聋”写人外貌,临县话亦然。

19回,宝玉在宁国府看与茗烟偷情的公式儿,“虽不标致,倒还白净,些微有动人处,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

39回,贾母与刘姥姥说老来难:“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

人物关系

临县话中“婶子大娘、姑舅俩姨、叔伯兄弟、公婆、亲家、哥哥、姐姐、姊妹们”是表明人物关系的标准词,《红楼梦》也是这样。

77回,司棋被撵走时求周瑞家的人等,“婶子大娘们,好歹略徇个情儿,如今且歇一歇,让我到相好的姊妹跟前辞一辞。”周瑞家的劝司棋,“谁是你一个衣包里爬出来的,辞他们做什么。”

24回,宝玉问邢夫人,“大娘方才说有话说,不知是什么话?”

13回,凤姐梦见已死的秦可卿说道:“婶子好睡!”“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子,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

49回,宝玉夸薛蝌。“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

《红楼梦》中表现母子关系的另一种语言方式也和临县话如一娘所生:

116回,王夫人与宝钗说通灵宝玉的奇异,“况且你女婿养下来就嘴里含着的。”

饮食起居

中途饮食为“打尖”,“三茶六饭”“吃的起”,“吃不起”;敬你“一盅”“烧酒”,却喝了“半钟”;“铺盖”、“穿戴”挺好,不要“好吃懒作”;“舀”上一盆“滚水。”《红楼梦》中这些文学语言与临县话一模一样。

15回,贾家送殡路过农庄,“那时秦钟正骑马随着他父亲的轿,忽见宝玉的小厮跑来,请他去打尖。”

68回,凤姐因贾琏偷娶尤二姐而大闹宁国府,哭骂尤氏“你妹妹我也亲身接来家,……现在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

11回,凤姐劝秦可卿好好治病,“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的起。”

39回,刘姥姥给贾府送来鲜瓜菜时和贾母说,“我们想鱼肉吃,只是吃不起。”

动作记述

《红楼梦》塑造了几百人物,有名有姓的就有四百多人,叙述人物动作时,不间断地使用着与临县方言一致的文学语言,令人叹为观止。

11回,王熙凤与尤氏谈论秦可卿病情,“凤姐儿道:‘我说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扎挣着上来。’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这里见他的,他强扎挣了半天。’”

《现代汉语词典》中“扎挣”解释为方言,“勉强支撑”;例句是“病人扎挣着坐起来。”“服侍(伏侍)”更是《红楼梦》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读fú shi,伺候、照料的意思。临县话中的服侍,既有晚辈伺候长辈的意思,也有大人照料小孩的含义,更有伺候病人的内涵。

19回,宝玉执意不肯让袭人离开,袭人劝解,“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几年。……若说为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伏侍的好,是分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

除了服侍、扎挣,《红楼梦》中还有不胜枚举的记述动作的话,与临县话惊人的一致。根据关键词“勒掯、揉搓、兜揽、捉弄、打发、收拾、凑手、笞楚、撂(撩)”举例:

22回,为宝钗过生日,贾母出银子,凤姐凑趣说少,“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我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们。”勒掯:读lēikèn,意思是刁难、强行索要。

14回,凤姐问跟贾琏去苏州的昭儿回来做什么,昭儿道:“二爷打发小的回来报个信请安。”

有关键词“作践、糟蹋、跳踏”的句子:

19回,袭人母亲、哥哥见袭人根本不肯让赎,想“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

23回,写黛玉葬花的故事。宝玉让把花扫起来撂在水里,黛玉说“撂在水里不好。……仍旧把花糟蹋了。”

出现关键词“使唤、吃疼、韶刀、应承、争竞、奉承、说合、尽让、嚎、咽气、哨探、瞭哨”的句子:

25回,凤姐有一件事求黛玉,“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

围绕关键词“引逗、勾留、勾引、厮守、猜枚、作乐、倒替、将养、养活”的句子:

32回,贾政当着忠顺王府的长史官骂宝玉,“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

9回,宝玉与秦钟等人在家学里“四处各坐,八目勾留。”

物件名称

临县话里典型的物名“砚瓦、绢箩、风炉、沙锅、瓦片儿、砖头儿、日头、拐棍、簸箕、铺盖、坎肩儿、菜蔬、瓜果”等都在《红楼梦》中能找到相应的例句。

9回,金荣要打宝玉、秦钟,“尚未去时,从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砚瓦:砚台。

42回,宝钗说画画需要的物件,“顶细绢箩四个,粗绢箩四个,……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

31回,翠缕问湘云“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难道那些……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

时间概念

关于时间的话语,《红楼梦》与临县话非常相同。

32回,湘云劝宝玉和为官做宰的人谈仕途经济,日后好应酬世务,“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

69回,宝玉到潇湘馆劝黛玉不作无益之悲,“只是我想妹妹素日本来多病,凡事当各自宽解。”“黛玉起先恼宝玉说话不论轻重,如今见此光景,……不免无言对泣。”

24回,贾芸、焙茗让红玉给宝玉带话,红玉说“有什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回了他。”“他今儿也没睡中觉……明儿来是正经。”

凤姐安排贾芸差事,“你到午错的时候来领银子,后儿就进去种树。”

空间位置

《红楼梦》中表述人与人、人与物的空间关系的话与临县话分毫不差的有:“下手里、尽下边、背地里、怀前、跟前、头里”。

47回,贾母与王夫人、薛姨妈、凤姐打牌,“凤姐儿道:‘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道:‘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

50回,贾母到芦雪庵赏梅,“你们仍旧坐下说笑我听。”“众人听了,方依次坐下,这李纨便挪到尽下边。”尽下边:最末的位置。

描述动物

《红楼梦》中涉及动物的情节不多,但几乎是有动物叙述,就有临县话,这种现象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

8回,宝玉到梨香院看望薛姨妈一家,“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忙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

24回,卜世仁韶刀外甥贾芸,“前日我出城去,撞见你们三房里的老四,骑着大叫驴。”叫驴:公驴。

谚语熟语

《红楼梦》中有许多谚语熟语,运用得恰到好处,读来赏心悦目,让名著更接地气。我们选择与临县话相一致的部分,供大家评赏。

6回,刘姥姥说女婿狗儿,“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

刘姥姥听见凤姐赏她二十两银子,喜的浑身发痒,“俗话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9回,家学里贾瑞息事宁人,劝金荣给秦钟磕头赔礼,“俗话说的好:‘杀人不过头点地。’”

故事叙述

《红楼梦》在叙述故事的语言中还有很多典型的“临县话”,此处综合呈现给大家,以便从多角度品味《红楼梦》中的临县话。

4回,门子对贾雨村说英莲,“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记,从胎里带的,所以我却认得。”

32回,湘云送袭人戒指时说宝钗,“这些姐姐们再没有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

35回,凤姐未探望被打伤的宝玉,黛玉心里盘算:“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要来打个花呼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