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和饭”是我家乡文水的传统家常饭,现在被许多人给冠以“美食”称号。食材主要是南瓜、玉米糁糁、小米、土豆、红薯、白菜、豆角、豆腐等。实际上,就是将面、米、菜和搅在一起,煮制成饭菜合一的粥糊状,故而得名。
“和和饭”咸香适宜,清淡美味,老少皆宜。有“好事者”研究它的特点:煮熟后散热慢,而诱人的味道或是饥肠辘辘又让食者不愿意等得太久,加之"和和饭"的干湿度正好利于吞咽,所以,食者吃起来速度往往很快,越吃越香,越吃越多,撑得肚子滚圆。天热时,常常吃得人满头大汗,汗流浃背。热饭快速进入胃里后会使体内也同时发热,脏内体外同时“桑拿”,会感到浑身舒服,养生效果十分明显。尤其是小米中含有大量维生素,莜面中铁、铜的含量也相当多,山药中含有大量淀粉、锌等营养成分,符合食者的营养需求,具有益气养阴、生津止渴之功效,适于气阴两虚型糖尿病患者食用,是一道养生保健的好食品。
我觉得现在多数有商业“炒作”之嫌,回归老以前,它就是家常便饭。再说,当时连饭都吃不饱,谁还顾得考虑养生哪?天天吃这个,家乡的好多人都称它“懒人饭”。有个顺口溜可以证明:“早上和和饭,晚上饭和和,中午说饭变了变了,其实是米汤里头又下了面了。”
在小时候记忆中,我家有人称和和饭为“懒人饭”时,母亲总是白几眼,不做任何解释,看起来有点委屈。后来,才知道母亲的苦:我们家里姐妹兄弟7人,加上父母和爷爷奶奶等,十几口人需要吃饭,在那个食材匮乏又缺吃少穿的年代,吃“和和饭”最合算。母亲还有一句话:农民时间太金贵,农忙季节都是抢时间,做“和和饭”省时,节余出的时间能干好多农活!长大后,我对母亲的话理解得更深刻了。
父亲是煤矿工人,上班紧,许多农活都落在母亲肩上。田家少闲月,打夏收秋人更忙。现在好多人已经看不到农民们三夏抢收的紧张气氛了。要知道,当年我们家乡文水,在夏至时节,抢收抢种,忙得最厉害。提前十天半月,父亲就磨好了镰刀,旧的不好用的要换新的,母亲准备好扫箒、叉把,口袋、麻袋等麦收用的器物,生产大队和小队提前把麦场碾压平整,不让人们占用,准备麦收生产。每年这个时期,农村人都进入一级战备。民以食为天,谁都得吃饭。麦收是关系所有人肚皮问题的大事,开始收麦,许多人就没空了。望着蓝天白云下金黄的麦浪,闻闻漫山遍野沁人心脾的麦香,割麦的时光常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荡漾。我老家在县城西山区,山多地贫雨少,小麦熟得快。早晨沉甸甸的麦穗还泛着嫩杏黄,西南风一吹,中午麦芒就炸开了,再一刮,麦穗麦粒容易掉地上。真是“麦熟一晌,虎口夺粮。”
那时,记得学校还放10天的“麦假”。这个假让我又喜悦又恐惧。我还小,不会帮着母亲割麦,就跟着去地里拾麦穗,怕累怕晒,总不好好干活。趁着日头没露脸,气温不高,割小麦最出活儿。天不亮,母亲就带着我们下麦地了。母亲腰弯得超过直角,左手揽着麦,右手挥着镰,镰刀几乎贴着地皮,只能听到“嚓、嚓、嚓”的声音,一会儿沉甸甸的小麦就被顺势堆在地上。她的脸上一道道“黑水水流到底”,我也不知什么是心疼。村里有句话:男人怕割麦子,女人怕坐月子。作为女人,母亲都赶上了。麦芒刺扎在身上容易过敏起红疙瘩,割麦子时,大都穿深色长裤长褂,将袖口、裤脚系紧,胳膊和腿尽量少暴露。割好麦,拉场里,摊晒干,然后套上骡,拉着辘轳磙碾。我们家没牲口,常常是亲戚家帮忙,打兑人家的时间碾压。这样,收麦时间很长。遇上连阴天,就得吃生芽麦。农民苦累太辛劳,粒粒粮食血汗浇啊。
收秋同样很忙,秋作物种类多,都是数着天收割的。收了玉米收大豆,谷子刚熟糜子又跟着收了,等到“混收”时,农民们最忙,母亲也一样,哪里有精力做精细的饭食?这时,“和和饭”就最省事省时,主要以高粱面等粗粮为主。调料就是一股盐一股醋(有时没醋只好用黄菜汤替代)。只有经历过收秋打夏忙碌的人才会更加理解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意义。父亲要下煤窑,地里的农活主要靠母亲扎挣着完成。每天总是起早贪黑,不但要忙农活,还要操持一大家人的日常生活,一日三餐是即使最忙也要让家里人填饱肚子。
冬天来了,母亲有时间了,还参加识字“扫盲班”。她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但非常“敬惜字纸”,孩子写坏的纸张,用完的本子,她都整整齐齐归置在一起,不能随意丢弃更不能当“厕纸”,那是对文字、对圣人的不敬。在母亲眼里,“抛米撒面”是要下地狱的罪孽,容不得浪费一点粮食。寒冷的冬夜,西北风呼啸,她给我们晚饭做得最多的就是各种粮食杂合在一起得到充分利用的暖暖“和和饭”。母亲做9口之家的饭菜是很辛苦的,煮“和和饭”是相对简单的。做饭时,我总会在母亲身边帮忙打个下手,抱柴火烧水,特别是那口大铸铁锅,刷得干干净净。
记忆里最美味的就是油炝葱花“和和饭”。各种食材放一块呼嚓呼嚓煮到粘稠状时,满屋就飘出原汁原味的饭香了。最后一道工序——油炝,也在此时进入状态。找出铁勺,滴筛进几小股胡麻油,勺把上缠上弄湿的擦碗布,铁勺对着灶火最旺处,在勺中放上盐巴、五香粉、少许酱油,等油烧红时,母亲用三个指头捏一撮儿碎葱花(如果有“蒙蒙花”更好),放进沸油里炝,浓香的味道就会扑鼻而来。这时,立刻把铁勺从火里拿出,她麻利地擦净勺底的烟熏灰,快速插进大铁锅里,“哧溜——”一声尖响,便算大功告成。这时,盖上锅盖,捂上半分钟,一揭盖,那“和和饭”漂着油花和焦黄的葱花颗粒,冒着热气,散发着满锅香味儿溢满整屋整个院落,寒冷的山间冬夜顿时暖暖和和。把饭舀到碗里,靠到嘴边,舌尖感到最有滋有味的那一瞬儿,也是最幸福时刻……我再也不说和和饭是“懒人饭”了……
母亲的“和和饭”让我渐渐懂得一日三餐:不只是母亲的辛劳,更饱含她对儿女们无限关爱的热量,一顿一顿的“和和饭”,就把温馨寻常的日子拉长,吃出了一家人的团结向上和五彩斑斓的梦想……
冬天的夜晚,母亲还讲给我们并不精彩的故事。我们老马家有个规矩,刚娶回门的媳妇都要吃婆婆做的一顿“和和饭”。婆婆在开吃时总要讲一些和气生财、和为贵、家和万事兴的“叨头经”。母亲是大媳妇,当年就听奶奶叨叨过。后来,四叔娶媳妇,奶奶和母亲、四婶参加吃“和和饭”。再后来,五叔亦然。在我们印象中,母亲妯娌几个相处相对融洽,大概是奶奶的“和和饭”起作用了。等大哥、二哥和我结婚,母亲照样给媳妇吃“和和饭”,但她从不叨叨……我们知道,母亲就希望媳妇们少闹矛盾,能和睦相处。婆婆有婆样,媳妇有晚辈样,婆妈像娘妈,亲热成一家……
如今,为人父母的我们想起这些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日!
唱着东方红,我们当家做主站起来了;讲着春天的故事,我们改革开放富起来了;追着中国梦,我们迈入新时代强起来了……温饱早已解决,吃出健康、吃出文化成为新时代人的追求。
生活好了,想吃啥去买啥,但许多人念旧,还是想吃一碗心心念念的“和和饭”。主料还是那几样,身边的食者却是嘴刁了:山药蛋要临县或苍儿会的,小米要汾阳或兴县的,麻麻花离石或方山的,白面豆面要河北或中阳的。有时,自己备料,亲自下厨,做好凉一会,连汤带面出溜出溜一起喝下,暖肚,开胃,好不舒坦!
但就是这样,也做不出更吃不出当年“和和饭”的味道!那么,人与“和和饭”就一同适应新时代,与时俱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