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连续剧《装台》在央视一套热播后,获第十六届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金鹰奖”,获中国电视剧白玉兰奖的七项提名:最佳电视剧、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摄影和最佳美术。
《装台》由陕西作家陈彦的同名小说改编。小说获“茅盾文学奖”、首届“吴承恩长篇小说奖”,评为“2015中国好书”,居“2015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榜首。剧中讲述了中年刁大顺领着一伙各地来的青壮年在西安从事装台的故事,他们为西安的秦腔团和各种演出装台,遭遇了三教九流,始终尽心尽力,吃苦耐劳,最终随秦腔团进京汇演大获成功。泼辣任性的长女刁菊花、真诚体贴的爱人蔡素芬、仗义的大雀、精明的猴子、怪异的三皮、老实的墩墩、爱算计的铁扣、好面子的大哥刁大军、乖巧的二女儿韩梅,甚至豪横的疤叔、泼辣的八婶,交织在朴实的顺子忙碌劳累的搭台、架灯、布光、装箱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随着女儿成家、爱人出走、亲友离世、装台队员聚散,生活多变,唯一不变的是他宽待人严律己的责任和担当。
《装台》充满陕西元素。编剧、导演、绝大部分演员都是陕西人,拍摄地西安的街景、祠堂、城中村、特色小吃……特别是西安的方言,最能体现陕西的风土人情,让电视剧更接地气,更具人气,更显雅气。陕西的地理特征是南北狭长、东西稍窄,地域大致分为陕北、关中、陕南三个板块,方言依次分为晋语、中原官话、西南官话。陕北方言属于晋语。陕南方言归于西南官话,其中夹杂有少量的中原官话、晋语、江淮官话、楚语、赣语、湘语。《装台》的生活场景是西安,人物的方言属于中原官话。西安在关中平原,当地的方言俗称“关中话”,关中为发达地区,西安又是省会,因此“关中话”也就代表了陕西方言。
《装台》中的绝大多数陕西方言与临县话一模一样,同样的发音,同样的含义。央视播出时在“()”内对字幕加了注释,因而剧中方言格外悦耳、显眼、抢戏,令人难忘。本文择要摘录部分与临县话音义一致的方言台词(标着重号的是与临县话一致的内容,“[]”的内容为本文注释),展示给大家,同时尝试议论临县话与陕西方言同流的原委,以请教于方家。
第1集:票子。咥(吃)。谝(聊)。顺眼。一白遮百丑。管饭。起开。出啥麻达(问题)。喊得欢(快)。眼馋。揽活。这 。
第2集:没言传。工钱。铺盖。贼得很。看把你能的。
第3集:叮嘱一下。缝上几下。一下,十元[下均发hà音]。把酒倒上。倒好了我先说两句。咥饱了。不养人。繎上了。
第5集:把媳妇说下了。你高低也吃点。踅摸过来踅摸过去。反正有大好时光。弄下这祸害。好我的菊呢。害病死了。我攒的。糟蹋钱。不是我撵走的。手提着竹篮篮。
第6集:成与不成,顶个话么。哈好在一个锅里头搅勺子搅了二十年。低头不见抬头见。八字还没一撇。咱俩在一搭,这就是缘分。拿不住人家。不敢出啥麻达(问题)。
第7集:现在又不是头二年。钱的事上贼得很。不言传。
第8集:就你嘴长。咱俩去把那钱一挣。粮食不能糟蹋。再有啥想法,皮给你腾(剥)了。你咋还繎(赖)起我来了。是个把式(行家)。
第9集:哈好(好歹)也是咱秦腔团的正式演员。还带个拖挂。
第10集:叫个八叔,打发不下你了?这啥烂 地方。车在路上弄点麻达(问题)。不知道我咋养下的这货呢。
第12集:尿尿。连脖子里挂的牌牌都不给咱发。最起码能看见眉眼嘛。
第14集:拢共也没有多少。撵一下。你想一下。考虑一下[下发ha音]。
第15集:心里得有个哈数(规矩)。鸡呀鱼呀敞开了咥(吃)。任哲中来的那一年[那发wéi音]。
第17集:屎。
第18集:大医院下来的。挣下的[下发hà音]。
第20集:撅(骂)人。撅你。
第21集:出个啥麻达(问题)。看把你能的。回去还得花销。只要你不跟我要,我就烧高香了。墙上标语都贴着呢[贴发biá音]。说你灵性(聪明)你闷(笨)得很,说你闷(笨)你灵性得很。
第23集:起身。把式。繎得睁不开。
第24集:先把里边收拾停当了再吃。把你能得不行。由不得。
第25集:我最不缺的就是钱。花钱怕甚[钱发qín音]。
第26集:从前是从前,她有她的从前,你也有你的从前。这国外也是不得安生。
第27集:立马。拆了东墙补西墙。像父母一样伺候着。
第28集:那时候一瓶茅台才八块。给妈摆(洗)一下毛巾去。我摆(洗)完了。你怎么寻下这地方[下发hà音]。
第29集:我把你这闷 (傻子)。哈 货。贵贱不敢再罚了。跟咱吃涎水面一样。来这儿就不咥(吃)馍了,咥(吃)鸡蛋。
第30集:剧团太多,弄到一搭。做得这么细发(细致)。不够的,我再辈子(下辈子)还。
第32集:尿盆上镶的是五彩蓝。人走了,快撵嘛。
第33集:你在那儿胡揣摸啥了。不跟生活认。我从小皮糙肉厚。
另外,《装台》中人物的命名理念亦和临县人颇为一样。如:顺子、大雀儿、猴子、油饼、麻刀、铁扣、墩墩、转转、疤叔、二代、三皮、手枪、菊花、桃花。
综合考量《装台》中的方言与临县话,有许多话想请教于大家。
从俗语的应用看:一白遮百丑、低头不见抬头见、八字还没一撇、拆了东墙补西墙、一个锅里头搅稀稠,都是临县话中的高频词。
从发音的角度看:那(wéi)、下(hà)、钱(qín)、贴(biá),都和临县话惊人地一致。
从标志性词语看:咥、欢、贼、繎、攒、撵、腾、闷、摆、块、说,麻达、言传、顺眼、眉眼、哈好、哈数、撅人、闷 、喝 、倒酒、铺盖、涎水、细发、尿盆、揣摸、祸害、贵贱、工钱、从前、安生、停当、把式、起身、害病、管饭、养人、一搭、尿尿、打发,烧高香、再辈子、拿不住。这些都是临县话的典型用词、标志性语言。例(小号字是对临县话的释义):咥(吃)了一肚;咥(吃)里一碗。嘴长(爱打问事);话长(话太多)。疯欢(很快);欢马突跳(身体好行动敏捷);欢欢地来。贼(很精明)的狼含十里也不吃。繎(剥离不开)在身上;繎曲子;繎在卯身上;操心繎住你。腾擞(打)你一顿。样;胎;闷。闷棒(傻子)。摆(清水洗)。块(说以元为单位的人民币或银洋)。说媒;说 嫊子。没麻达(问题);寻麻达(麻烦);麻达(麻烦)地了。不爱言传(说话)。眉眼惹亲(脸蛋漂亮);看不见眉眼(看不见脸);以脸部的主要部件代替脸的全部是临县人的语言贡献,如:看人的眉高眼低(看人的脸色、意图)。哈好(好好赖赖)。哈数(办法)。啳(骂)。《装台》字幕写为“撅人”;啳人。做得细发(很细致)。涎水(口水)。害病(得病)。打发(让出发);给(打发讨吃子)。祸害(害人的东西)(名词);作害人(动词)。贵贱(好赖)不敢了。带拖挂(有随从,有尾巴);“拖挂”是临县话中的黑国语。不养人(对人的生存不利)。一搭里的(一块的,一伙的)。再辈子(下辈子)也还不清。拿不住(没办法管住;不怎么好)。
从人物名字命名的理念看,名字是方言的活化石,是民俗的名片。《装台》人物名字的命名方式,如同临县人起名的思维。过去,临县人认为孩子的名字越贱越好养活,容易成人,便有:茅瓮、茅杓、茅圪栳、牛儿、马儿、骡儿、猪儿、狗儿、狗蛋、狗粪、侯狗、大狗、二狗、三狗、四狗、赖狗、懒柱、丑小、三丑、四臭、侯赖、侯楞、大楞、三楞、楞锤、楞楞,这些名字看似随意俗气,却寄托了长辈望子成人的美好愿望,某种程度上显现出的是昵称、爱称。“改A”、“A弟”的名字大都是女孩子用的:改花、改梅、改兰、改萍、改俊、改香、改英、改秀、改奴、改娥、改汝、改弟、拖弟、引弟、招弟、盼弟、唤弟、来弟、随弟、侯汝、丑汝、臭汝,这些名字既是民俗,也是某个角度的陋俗,是封建歧视和落后生活的写照,是重男轻女思想在民俗文化、名字文化中的体现。
《装台》中随处可见的临县话,说明临县方言与陕西方言有必然的联系。现将自己观点罗列如下:
第一,西安是13朝古都,历朝历代的官话元素理应遗传至今,特别是官话与方言相互认可包容的语言更容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依存,由古至今。作为与古都所在地陕西唇齿相依的王朝辖地临县,各方面的事物必然受官方的统治、改造、渗透、影响,语言当然更不例外,甚至更容易被当时的官话、官话中的方言因素所锻造,正像现在国家推广普通话,临县的原著语言在相当程度上受到普通话的同化一样。即使人们戏称的“临普”(临县普通话),虽然与普通话仍有很大的距离,但毕竟会不自觉地努力靠近普通话、远离临县方言的。尽管我们不敢断言13朝的官话是以“关中方言语音为标准音,以关中方言为基础方言”的通用语言,但统观各个朝代的官话设定惯例,国都的语音、方言几乎都是官话的标准音和基础方言,亦如普通话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通用语言一样。临县话与西安话、关中话、陕西话的内在联系,在方言文化的大背景下可见一斑,河西影响河东自然天成。
第二,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由河东而西,建立唐王朝,统一天下,之后的李世民(太原人,盛唐皇帝)、武则天(文水,唯一女皇)、杨玉环(永济,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白居易(忻州,诗人)、柳宗元(永济,文学家)、王昌龄(太原,诗人)、狄仁杰(太原,名臣)、尉迟恭(朔州,大将)、薛仁贵(河津,名将)、王维(永济,诗人)、王勃(河津,诗人)、王之涣 (太原,诗人)、王缙(永济,诗人)、宋之问(汾阳,诗人)……都是晋人,是对唐朝文化有影响的人。包括临县话在内的晋语文化、三晋文化,自觉不自觉地随着晋军的杀伐决断、晋人的传经布道,越吕梁跨黄河,同主人一样,成为深刻影响甚至主导华夏的文化。晋语染色了大唐官话,这一点从唐诗的语言现象中可以一叶知秋。唐诗《山行》《寒食》《乌衣巷》均押a韵,韵脚上都有“斜”(普通话读xié)字,读古今临县话未变的xiā音,才符合绝句的格律,国家平台的朗诵便是如此。用临县话读唐诗,音韵如初,声声入味,此例颇多。李白的《长干行》押αi韵,梅(méi)、堆(duī)、回(huí)、灰(huī)与开(kāi)、台(tái)、哀(āi)、苔(tái)失韵,但用临县话读:梅(mái)、堆(dāi)、回(huáí)、灰(hǎī),就合辙了。河东影响河西或为历史的必然,谁能否定语言的东西互相影响呢?晋语影响河西语言不也是临县话与陕西话同流的原因之一。
更有甚者,在华夏历史各个时期举足轻重的山西人物尧、舜、禹、荀况(临猗,战国思想家)、扁鹊(长治,战国名医)、蔺相如(临汾,战国名臣)、卫青(平阳,西汉名将)、霍去病(平阳,西汉名将)、徐晃(洪洞,三国名将)、吕布(忻州)、关羽(运城)司马光(运城,史学家)、柳宗元(永济,文学家)、关汉卿(运城,戏剧家)、罗贯中(清徐,小说家)、陈廷敬(晋城,名臣)和现代文学的“山药蛋派”等,数不胜数,都会是晋语的守望者、传播者,是晋语外扩的“语言教头”。
第三,闯王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军东征,攻克汾阳、太原、忻州、宁武关、居庸关、昌平、北京,复经山西、河南败退陕西,又走宁武关过襄阳入湖北。“以走致敌”的闯王转战晋、陕、京、豫,“均田免粮”,期间多有河西人落脚河东地。从当今临县家谱文化资料显示的历史信息和临县志书文化学者郭时健先生的研究结论看,包括下西坡“李”、堡子峪“王”等大姓在内的大多数临县人是从陕西迁居河东的。人口东迁的原因除战争外,还有灾荒、商贸、通婚、仕途等多种多样,而且人口迁徙是双向的,东迁西移都会有,这也是笃定的天然法则。人口迁变,语言互相渗透,我的话中有你的音,你的语中有我的话,生命力旺盛的方言更是历久弥新,永不褪色。临县俗语“胡搅胡,汉搅汉”,说的就是语言、风俗、习惯的民族之间、地域之间的相互影响、渗透、融合。
第四,临县话是晋语中一家独大的典型。山西省社会科学院重点课题“山西方言语汇研究”成果《三晋俗语研究》中的《惯用语的比较研究》一章,“以忻州和临县两地的惯用语为例”进行“内部比较研究。”用一个县(辖23个乡镇,户籍人口65万)的语言与一个地级市(辖1区1市12县,共152个乡镇、11个街道,315万人)的语言进行比较性研究,而县、市人口比是15,这个县的语言之有代表性、发言权,不言而喻了。按照方言研究理论,陕北话属晋语,陕北属晋语区,陕北人的方言与临县话天之合作地高度一致。陕南、关中方言中有陕北话,自然而然地就会有临县话的成分,这是不论而证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