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家,是我童年的向往,梦想起航的地方。
妈妈手拖拉着我,从锄沟步行出来,坐船过清河,趟过一片沼泽地,路过一片绿油油的水田,穿过两旁高耸着妩媚大柳树的公路,再横过绿草茵茵、绿水悠悠的水壕,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就出现在我们面前。院门巍然,走进院里,在门口做饭闲坐的人们热情地和我们打着招呼,感觉特别亲切。蹚过一进院,到了圆形院门的二进院,也是四合院,两厢房整齐排列,正中是三孔大窑洞。拾阶而上,西边窑,窗明几净的这一户,就是老舅家。
这是我对老舅家最初的印象,至今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之后,前院被拆,建起了三层高的柳林县武装部大楼,是当时县城最高最漂亮的楼房。再去老舅家,七拐八绕地,如同迷宫,很不好找。
老舅出生于柳林街道,自小就在商铺里当伙计,做买卖,养成了精明不失厚道、干练有板有眼的商人气质。柳林建县后,他在县百货公司当采购,长期在太原、孝义、介休、离石等地驻站,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到过不少“大地方”,是个文化人。从小我就很羡慕老舅,常常想着什么时候也能去离石、太原一类的“大地方”看一看,遥想城市到底有多华美!
记忆中老舅穿一件蓝色四个兜的“干部服”,衣兜里插着一支钢笔,戴一顶蓝色的帽子,走路风风火火,说话也快。我妈特别崇拜她舅舅,过年走亲戚都会先去看老舅,有事总是去找老舅,没钱了找老舅去借。遇上急事,她会从锄沟村后头步行一个多小时,跋山涉水到老舅家,就想听听老舅的意见。听舅舅的一番说教,她心里的疙瘩解开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老舅在她心中是个大能人、有本事的人。
老舅也很亲他的外甥。有什么减价物品,想方设法通知我妈,或者自己先买下等着我妈去了让她选择。老舅常年在外,说外地人特别喜欢荞麦皮装枕头,他就告给我妈说多多收集荞麦皮,托人捎到外地卖钱。困难年月,拈几个活钱,这对没有任何收入的农民家庭来说是很大的支助!我父亲为人耿直,不善求人,但提起老舅,满是尊敬之意。
每次去老舅家,他都会抚摸着我的头,眼里满满是爱怜的目光,说这个小孩很聪明,长大了一定不会错,叮嘱我要好好学习,读书才能改变现状,走向更远的大地方。过年时,他会给我五毛压岁钱,远比给别的小孩多得多。我至今记得,1975年我上小学二年级,和同学们在校园里玩耍时,不小心把教室的一块玻璃打碎了,当时我第一反应是,我去找老舅,有老舅,我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老舅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他们都是有工作的人,生活过得不错。子女多,大家庭,家长里短的,老舅总为他们操心。见到我妈,常常交谈一些家务事,感慨一番。其实我妈也无能为力,但彼此交流倾诉,说一些宽心的话,老舅也就释然了。
老妗子是离石马茂庄人,我至今不知道那个年代那么远是如何婚嫁老舅的。她眼睛不好,习惯戴一副眼镜,说着一口正宗的离石话,不紧不慢的,很和蔼。她常常在门口侍弄她的盆栽玻璃花,绿格茵茵的,格外惹人喜爱。看见我来了,略低头,眼镜架在鼻梁底似乎要掉下来了,笑眯眯地打量着我:“模狗来了” (模狗是我的乳名)。
我很喜欢吃老妗子做的饭。她家是市民,吃着供应粮,当年比农村家庭经济条件要好些,其实家境也一般。她变换花样,粗粮细作,同样的食材总能做出香美的味道,至今想起来仍回味无穷。
老舅家的有几个外甥和我年龄一般大,柳生、赖赖兄弟俩打小在太原长大,说着一口流利的柳林话。李琴比我小一岁,极像一个骄傲的“小公主”。有时去老舅家,会遇到他们。他们都穿着时新的衣服,充满城里人的优越感,我很羡慕他们。我是农村小孩,有一种天生的自卑感、羞怯感,这种情感在长大后才慢慢消除。
1988年我在老舅家对面的县工商银行参加工作,那时老舅已经退休,他没事时就来看我。看着长大的小外甥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自力更生也捧起的在当时令人羡慕的“铁饭碗”,老人应该是很欣慰的。
每次我送他时,他总笑盈盈地,嘱咐我好好工作,努力向上。
1998年我调离柳林,和老舅见面的机会少了。老舅老妗子是什么时候故去的,我现在已经记不得,我妈离开我也快十年了。我没有参加老舅的告别仪式,是当时通讯不畅,我妈没有告给我?是以工作忙为借口,还是少不更事,到底什么原因?总之我没有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每逢想起来,深感万分遗憾。
滴滴春雨寄哀思。老舅离开我已经多年,但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他。每次路过老舅家门口,总会情不自禁地回想从前。老舅笑眯眯的样子,老妗子戴着眼镜低头注视我的情景恍然如昨。拥挤的四合院、窗台上绿格茵茵的玻璃花,长留记忆深处,令人伤感不已。老舅是我童年最崇拜的亲人,在困艰岁月里给我们家以莫大帮助的贵人,永生都不能忘却的一位忠厚长者。娘亲舅大,亲情永恒,时间飞逝,生生不息,老舅家往事已经变成弥足珍贵的记忆,永远激励我扎扎实实走好人生之路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