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卫彦琴

黄河作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不仅用其甘甜的乳汁哺育了强健的中华儿女，更是以其奔腾不息的姿态孕育了一种自强不息的民族性格。我曾一次次站在黄河边凝思，黄河有灵魂吗？如果有，要怎么样才可以抵达它的灵魂？读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眼前浮现出大河之来势不可挡、大河之去永不回头的豪迈，我明白了文人墨客可以用文字触摸它。2022年，我采访黄河大唢呐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刘晓宏老师，写出长篇人物通讯《黄河大唢呐，声声入云霄》，被黄河大唢呐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刘晓宏身上的黄河精神深深打动。今日再看以他为原型创作的电影《黄河传人》，更产生出一种强烈的观感，仿佛黄河大唢呐那豪迈敞亮的乐声里，激荡着黄河奔腾不息的气度，让人聆听到黄河的心跳。我们从这项非遗中传承下来的不只是一种技艺，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审美，一种精神。

电影《黄河传人》是以临县黄河大唢呐的传承保护为主题，以其近几十年来的濒临失传为背景，以主人公陈音源和白灵的爱情为主线，讲述了主人公在学艺、传承、保护和发展过程中遭遇到的种种艰辛和坎坷，以及年轻一代传承人在事业追求中收获爱情的动人故事，同时也传递了传统民间艺术在政府的重视、扶持下，传承保护工作收获的成功和喜悦。

一

黄河奔腾呼啸，粗犷彪悍，声震九天。生活在黄河岸边的人们，受黄河气韵的灌注，连说话都亮着大嗓门。他们在隔着一段距离呼叫人时，总是先发出一声长长的“嗷——”预备音。唢呐作为一种从公元三世纪随着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又经过黄河生态不断锤炼出来的乐器，因其音域宽广豪放 ，音色高亢明亮，成为黄河两岸人民最喜爱的乐器之一。它在表现黄河两岸人民丰富的情感变化方面发挥了独特作用，不管是喜悦时的亢奋，还是悲伤时的沉郁，它都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正如剧中第五代陈姓艺人所说：“在你满月的时候，大唢呐迎接你的到来；在你结婚成家的时候，大唢呐为你祝福；在你离世的时候，大唢呐为你送最后一程。”生活在黄河岸边的人们，终身都与唢呐结下不解情缘，婚丧嫁娶等人生大事，都是在唢呐声中完成的，人对唢呐的依赖和钟爱也定格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黄河大唢呐，我爹吹过它，扎根黄河岸，吹了天地塌，唢呐曲要正，气应黄河呐，吃着洋芋蛋，再苦我不丢它。唢呐曲要传，体会研究它，为了登大雅，死也爱着它”，一首歌词质朴、曲调荡气回肠的《黄河传人》主题曲唱罢，一段山西吕梁黄河岸边大唢呐传承人的感人故事徐徐拉开帷幕。

上世纪九十年代，山陕两省黄河流域民间唢呐艺人生存状态堪忧。正如剧中主人公母亲所说“王八戏子吹鼓手，通通都是下三流”，当时唢呐艺人社会地位之低可见一斑，再加上收入微薄，艺人的生活状况不好，很难直起腰杆过日子。黄河大唢呐第五代传人迫于无奈，把传承的希望寄托在儿子陈音源身上，作为大唢呐第六代传承人的陈音源，面临着“拜师难、学艺难、创新难”的三难困境，靠着自己的执着顽强，克服重重困难，最终练成了好把式，并与活跃在山陕两省的民间女歌手白灵一见钟情，历经磨难后终成眷属，携手在民间文艺事业领域共同成长，使黄河大唢呐这一古老的民间艺术之花得以绽放新的活力。

有位名人说过：诗扎根在民间，与大众对话，然后去表达大众的孤独、哀伤与追求，这是诗的一个重要的传统。如果我们的唢呐也能继续扎根在民间，与大众对话，与黄河共鸣，去表达大众的孤独、哀伤与追求，那它的发展一定会像黄河一样浩浩汤汤，一往无前。《黄河传人》的拍摄地在山西临县碛口古镇，位于晋西吕梁山西麓，黄河之滨，临县之南端。在明清至民国年间，碛口古镇凭借黄河水运一跃成为北方商贸重镇，享有“九曲黄河第一镇”之美誉，是晋商发祥地之一，为电影中许多极富乡土特色的镜头提供了美丽的画面。镜头拉开，陈音源站在黄河对面的一块悬崖大石头上，拿着“唢呐王”鼓起腮帮子，摇晃着脑袋，酣畅淋漓地吹起一曲“摇三摆”的时候，仿佛把黄河两岸人民生活的苦难和精神向往，传递给了黄河的每一个浪涛和每一朵浪花，传递给从黄河上空飘过的每一朵白云和每一缕清风。

山西临县黄河大唢呐的魅力在于其粗犷豪放、高亢嘹亮、浑厚苍凉的音色，与梁峁起伏、沟壑纵横（粗犷、厚实、悠长）的地貌相契合，曲调与当地劳动方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慢节奏）、民歌、民俗、戏曲等内在的精神格调相辅相成，深深融入老百姓的生活，在同频共振中激起广泛共鸣，滋养了当地老百姓的精神生活。同时，作为黄河黄土文化的艺术结晶，临县大唢呐为民间器乐中领衔者之一，在老百姓婚丧嫁娶等红白喜事中，以大唢呐为统协的“吹打”“响工”“响器”，用以营造气氛、表达情感，成为遍及黄河两岸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俗话说：“百般乐器，唢呐为王”。唢呐音量宏大有力，音色高亢明亮，常用作室外演奏，是民间婚丧仪仗吹打合奏中的主要乐器。现在，不仅在广大农村广为流行，而且是山西八套、河北吹歌、山东吹乐、辽南鼓吹、潮州大锣鼓等地方音乐离不开的乐器。在地方戏曲、说唱音乐和民族乐队中，也占有一定的地位， 用它伴奏的戏曲和说唱音乐，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临县黄河大唢呐系山西省汉族民俗音乐，流传于临县及周边市县，其风格不仅传承了陕北大唢呐的粗犷、豪放、激亢，同时又吸纳了晋川小唢呐的清秀、明快、委婉细腻，是绽放在晋西北黄土高原、黄河两岸的一朵艺术奇葩。2006年，临县大唢呐入选山西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4年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二

俗话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热爱是最大的动力”。个人的童年经历对于其职业兴趣的形成起着关键作用，个人在艺术上的成就离不开早年产生的浓烈兴趣和后来的默默坚守。正如影片的主人公陈音源，其父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唢呐艺人，外号“吹塌天”，家里供着黄河大唢呐的祖师爷，藏着一把祖传的“唢呐王”，每次使用“唢呐王”吹奏前，都要跪拜祖师爷。这种近乎信仰的热爱，让陈音源耳濡目染，对唢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虽然当时唢呐艺人受古代文为贵、艺为贱的观念影响，收入微薄，在社会上整体地位较低，其母对其父一辈子以吹唢呐为生也很不满意，甚至反对儿子走上这条从艺之路，但也始终未能改变陈音源对唢呐的极大兴趣。他从小就在父亲的带领下，拿着自己的小唢呐，背着母亲偷偷练习，甚至放弃了进城报名当工人的机会。后来由于父亲年老体衰，不能亲自传授儿子唢呐技艺，就指点其拜“山娃子”为师，陈音源又用自己的执着和勤孝，打动了本不愿收徒的“山娃子”，用六年的时间得到了师傅的真传。

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真正的热爱从来不是追名逐利的热烈，而是一个人的默默坚守。陈音源的学艺过程也异常艰辛，当时吹唢呐并没有固定的曲谱，师傅也只会哼唱曲调和直接吹奏，他只能一边听，一边记，用自己在学校学的乐理知识谱成曲写在笔记本上。再加上没有培训组织，没有大的演出机会，经常是一个人站在黄河岸边吹给沉默的黄河听。

“用唢呐声抚摸黄河魂”，是我看到陈音源在黄河岸边吹奏画面时的最直接感受。我仿佛看到了千百年来，人民群众用唢呐声来控诉封建统治的腐朽黑暗，鞭挞统治阶级的残酷剥削；用唢呐声来表达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不满，也用它来表达对英雄人物、正义善良、进步光明的颂扬。是啊，无论科举得中，洞房花烛，还是生孩嫁娶、贺寿送终都有唢呐的声音。黄河水滚滚向前，带着不息的追求，就像黄河岸边生长着的中华儿女，一代一代面朝黄土背朝天，在黄河流域的肥沃土地里刨生活，虽然风吹日晒皮肤黝黑、生活简朴，但从不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踏着黄河的浪涛，伴着黄河的号子，接受着黄河精神的洗礼，一路走来，一路向前，一路高歌。当嘹亮的唢呐声响起，那些来自生活的忧愁和苦难，就融入大海的滚滚波涛，随水流远逝了。所以剧中白灵说“相信大唢呐的演奏，能让你听到黄河魂”。

三

“糖包的油糕蘸上个蜜，咱二人结成个好夫妻，落花生角角剥了个皮，心上的人儿就是个你”，一对心心相印的年轻人伴随着黄河的涛声，在陈音源欢快的大唢呐声中，产生了“小钢炮和白蜡烛”的动人爱情故事。正如陈音源说的“我不会表达，我只能把心里的话吹出来”，唢呐成了唢呐艺人表情达意的代言人，怎么能不迷恋它呢。

大唢呐的传承发展需要民歌民谣作为吹奏内容，许多老艺人口耳相传，留下来的曲子需要收集整理，没有曲谱的还要根据录音整理出曲谱来保存，正如剧中陈音源对白灵说的“等我将来吹不动了，我能保留下这些曲谱，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于是黄河两岸的山村街巷就有了一对骑着自行车奔跑的年轻人，他们风餐露宿，用自己的热爱和执着为大唢呐这朵民间艺术奇葩浇水施肥，同时也把两颗心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正是这份对拯救濒临失传的民间文艺以及传承非遗文化的共同兴趣爱好和美好向往，让两个年轻人终于产生了“谁也离不开谁”的爱情火花。共同的信念中融入坚贞的爱情，使他们在通往理想的路上，不怕困难，不怕挫折，风雨无阻。所以，在陈音源得了尿毒症以后仍然坚守信念，没有放弃自己心爱的唢呐。陈音源在自己对康复毫无希望的情况下，仍然秉持“应人事小，误人事大”的理念，坚持要为义居寺的弘法道场吹奏助兴，仍然支持白灵去北京参加民歌大赛。而白灵在比赛取得理想成绩的时候想到的也不是名次，而是请求台下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帮助自己的搭档和未婚夫，寻找最好的专家。他们对爱情的忠贞，对事业的执着，终于打动了千千万万的观众，最终为陈音源找到了全国最好的治疗专家，让陈音源的病得以治疗，并在身体恢复后，重新鼓起勇气，继续走自己孜孜以求的传承大唢呐艺术之路。

陈音源和白灵不仅用追求艺术承传的精神感动了观众，他们所散发出的人格魅力，也是体现黄河两岸人民质朴善良的最好素材。陈音源和白灵在追求艺术的大道上逐步萌生的爱情，曾使一直追求白灵的孙杰在求婚未果的情况下对陈音源的横刀夺爱心怀不满，甚至在陈音源登台比赛前偷走了唢呐，使陈音源痛失良机。而一直暗恋着陈音源的肖麦，在陈音源和白灵订婚之前，利用陈音源父母的迷信思想，买通了寺里的算命和尚，说他们俩犯驳婚煞的婚姻大忌，给陈音源的父母思想上戴上了沉重的枷锁。但他们俩没有以怨报怨，仍然以真诚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朋友，最终彻底感动了他们，得到了他们的真诚祝福。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陈音源和白灵，正是由于对民间艺术传承的热情和理想，并把它当作自己的人生追求，用责任感和使命感来要求自己，才成就了爱情事业双丰收的佳话。在他们眼里，唢呐不仅是一件乐器，更是一种信仰；吹唢呐也不是仅仅是谋生的技艺，更是发展壮大黄河魂、让黄河魂永久傲岸挺立的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所以，他们做到了立雪程门，艰辛求学，矢志不渝，刻苦练习。并凭着两条腿、一辆自行车走街串巷，翻山越岭收集整理唢呐歌词曲谱。黄河的涛声是他们的心声，黄河的大浪是他们的气魄，才让唢呐声在滚滚的黄河浪涛中一次次接受洗礼，一次次走向成熟。即使在陈音源重病在身的时候他仍然坚定地说：“如果卖掉唢呐，我的病也不治了！”多么至诚坚定的信念，多少年的劳筋骨苦心志，终于登上了北京的大舞台，向全国人民一展黄河魂的动人风采，让黄河大唢呐先后成功入选省和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纵观文学艺术发展的历史，不难看出，不论是哪一种文艺形式，凡是能够发展到高峰的，首先是因为时代本身提供了良好的条件。黄河大唢呐，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同样不会游离于所处的时代。两千多年来，唢呐事业之所以发展缓慢，就是因为唢呐艺人被称为“龟滋滋”，看作是“下三流”，社会地位极其低下，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就连子孙都禁止参加科举考试。而在高增宇为迎接钦差一口气吹了四十里的精湛技艺感动皇上后，不仅不准叫唢呐艺人为“龟滋滋”，而且允许他们参加科考。这对唢呐人的精神是一次大解放，对唢呐艺术的发展更是一次大推动。

今天，我国正处于一个社会安定、经济发展，国家强盛、人民幸福的时代，习近平总书记又大力提倡继承和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给文化艺术的发展，特别是挖掘继承拯救濒危文化艺术提供了良好的客观条件。唢呐和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相遇，同样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陈音源、白灵这样一批无私献身于唢呐事业的黄河两岸艺术家们，欣逢盛世眼前一片光明。他们奋发向上，积极进取， 技艺上不断创新、不断提高，内容上不断丰富、不断更新，为唢呐的发展提高和充分挖掘自身价值拓展了前所未有的空间。在这个日新月异发展的伟大时代，社会不断进步，人民不断富裕，国家不断强盛，这都是唢呐歌颂的亮点和重点，唢呐将以黄河的胸襟，黄河的气势，黄河的魄力，吹奏出新时代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