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占全
1931年正月。
刚过“破五”,陆野、白钟林就骑着快马奔走在去辛庄的路上,刚出吴城镇,前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枪声,陆野猛然勒住马缰,马前蹄腾空,打着响鼻停了下来,白钟林见陆野的马停下来,也勒住马缰,走到陆野跟前。陆野说:“钟林,前面有枪声,你听到了吗?”钟林说:“听见了。说不定是高豹子的土客队伍被巡缉队给堵住了。”陆野说:“我们赶紧前去给高豹子解围。”陆野说着,两腿紧夹马肚,猛踢马肚膛,马儿像箭一样射了出去,白钟林紧跟其后,两个人跑出大约四五里路,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前方尘土飞扬,三十几个巡缉队员已把高豹子的队伍包围起来,拦头的两三个巡缉队员端着冲锋枪挡住了土客的去路,土客被挡在路里边的土坎后,高豹子和拉着马匹的野鸽子靠着土崖底溜下的大土堆,高豹子一边护着驮有烟土的马匹,一边挥舞着手枪指挥土客突围,土客被巡缉队打来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几次试着往出冲,都被巡缉队的子弹给挡了回来。快到包围圈跟前时,陆野、白钟林迅速掏出手枪,骑着快马冲进敌阵,打死了路边端着枪半蹲着的三四个巡缉队员,飞马双蹄踩伤两个,巡缉队看见土客来了增援人马,赶忙拉着受伤人员,向路边坡下退去,高豹子看见巡缉队撤退,指挥土客反冲锋,把巡缉队赶下沟坡。
巡缉队撤退,陆野、白钟林跳下马走到高豹子跟前,高豹子赶忙紧紧握住陆野、白钟林的手说:“谢谢两位老兄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俩解救,我的这帮子弟兄不晓得要有多少人送命。”
野鸽子牵着马走过来说:“谢谢两位兄长的救命之恩。”
陆野笑眯眯地说:“自家弟兄,不谢!”
高豹子说:“这是家妹野鸽子。”
陆野看了看野鸽子说:“幸会,幸会!”
高豹子说:“鸽子,这是陆野哥、钟林哥。”
野鸽子含笑说:“陆野哥、钟林哥,多关照。”
陆野说:“互相关照。”
陆野转身对高豹子说:“吴城是关口,你带着烟土怎么敢从此地路过?”
高豹子说:“以前都是走洞沟。谁能想到,刚过‘破五’,吴城巡缉队就齐刷刷地在那值守。”
陆野说:“大意失荆州。”
“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辛庄,听说你们今天出发,我们随后就跟过来了。”
“那好啊,以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做事了。走吧,我们去辛庄。”
高豹子说罢,带着陆野、白钟林,骑马向辛庄出发。上灯时分,来到了驻地辛庄村。辛庄村并不大,位于孝义偏远的西部山区沟北半山坡上,居住着百十口人。高豹子到村后住在财主王继美院。此时,史老大的另一路土客也已到村,住在阎家院。
初七“人日”补大年,村里家家户户吃扁食。王继美吩咐家人准备一桌饭菜,多捏几个人的扁食。一切准备就绪,半后晌时,叫来了住在他们村里的土客头领高豹子和史老大。高豹子带着陆野、白钟林、妹子野鸽子从脑畔窑里下来时,史老大已坐在后炕边和王财主拉着闲话。王继美见高豹子带着人进来,哧溜溜下炕楞,拉着高豹子的手,高豹子说:“王叔,我没经你同意,带来河西的两个朋友,您不介意吧?”
王继美笑呵呵地说:“不介意,不介意,能来参加宴席,王某也光彩。”
史老大在后炕一眼就认出了进门的陆野和白钟林,赶忙溜下炕,和陆野和白钟林握手,哈哈大笑着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们。”
陆野拍着史老大的肩膀说:“河西的买卖不好做,想过来这里看看情况,如果能立住脚,还有不少弟兄要来。”
史老大说:“好啊,欢迎弟兄们过来。”
王继美边说边招呼人们入座。王继美、史老大坐了上首,陆野、白钟林坐了左边,高豹子姊妹两个坐右边。儿子耀英出去放了一串鞭炮,回来和妹妹阿英一起端好酒菜,坐在了下首。
王继美挪动着略微肥胖的身子,倒好酒,左手手指捋了捋额前耷拉下来的稀疏头发,右手端起杯,笑嘻嘻地说:“今天是‘人七’,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日子。这种日子,两位当家的能来我家做客,是你们瞧得起我,王某脸上有光,不胜荣幸。王某的日子在周边村子来说过得还算殷实,日子主要是靠百十亩土地,年景好,收成好,年景不好,收成就差,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不说了,喝酒,喝酒,以后还得二位当家多加关照。”
王继美端起酒杯,仰了仰脖子,一饮而尽。陆野、白钟林、史老大、高豹子也仰起脖颈喝干了酒杯,阿英酒盅在嘴边轻轻挨了一下,放在桌上,野鸽子舌头舔舔酒杯,看着众人。史老大怂恿野鸽子喝掉,野鸽子也没推辞,顺势抬起手腕,吱的一声喝完了酒。酒过数巡,高豹子的心腹贺兆林披着一件山羊皮袄,急匆匆地揎开门进来,几步走到后窑掌八仙桌跟前,大声说:“王财主,听说你今后晌请客,我也来讨杯酒喝,你不嫌弃吧?”
高豹子看见贺兆林进来,瞪了一眼,低声说:“讨厌鬼,哪儿也少不了。”
王继美站起来说:“来的就是客。来,赶紧坐。”
看见又来了客人,王耀英和阿英站起来退到边里让出位置,换上了新碗筷。贺兆林就坐在了下首的位置。贺兆林给自己倒起酒,也给陆野、白钟林倒满酒说:“各位,我的第一杯酒要先敬救命恩人陆野和白钟林,如果今天不是他们舍命搭救,二十来个弟兄还不知道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高豹子说:“贺兆林说得对,这杯酒我陪。”高豹子、贺兆林端起酒杯,和陆野、白钟林碰了碰杯,四个人一饮而尽。贺兆林不顾喝酒规矩,兀自端酒与大家每人喝了三盅。
高豹子说:“陆野兄、钟林兄,你们到辛庄,有甚难处尽管说。”
白钟林思谋了半天说:“我俩先入伙豹子这边,史兄那儿来的人多了再说。”
高豹子端起酒杯说:“陆兄、白兄在河西可是有威名的人,能加入高某的队伍,高某脸上也光彩啊!”
陆野笑着说:“哪里,哪里,要说有些名声那也是成不了大块器。”
史老大说:“陆老弟别谦虚了,你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有些事可是要掉脑袋啊!”
史老大拍拍脑门说:“管球它,只要顺心痛快,能把事情做成,脑袋掉了也无所谓。”
高豹子给陆野、白钟林各夹了一块野猪肉说:“这可是年时腊月老弟打的野味,两位老兄尝尝。”
陆野夹起放在嘴里嚼了嚼说:“好吃,肉纹粗了点,但味道没有问题。老弟从哪打的?”
高豹子说:“辛庄后山就有,老兄如有兴趣,一会吃了饭我们就去后山打野猪。野猪这东西出入也有规律,早起和黑间出来,白天是不出来的。”
陆野说:“好。”
众人继续喝酒,王继美给大家倒满酒,端起酒杯说:“刚才大家只顾说话,冷落了酒菜,承蒙各位瞧得起王某,王某敬大家三杯。”
王继美敬酒,儿子耀英、女儿阿英站着倒酒。王继美三盅喝过,向来人介绍儿子,他指着站在桌边的儿子、女儿说:“这是犬子王耀英、女儿王阿英。女儿阿英年前刚从太原女子师范学校毕业,有点文化,各位以后如有什么写写画画的事情,可以找她。”
陆野说:“原来是才女啊!说不定我们之后在附近办学,请阿英当老师。阿英到时候可不能推脱啊!”
阿英含笑说:“不会,不会,二位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
陆野说:“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阿英点了点头。
王继美说:“耀英姊妹两个喝酒都不行,就让他们兄妹两个共同敬大家吧。”
众人点头同意。王耀英和阿英姊妹二人共同端起酒杯,共同敬了客人三盅。阿英碰盅碰到陆野时多看了几眼,用力碰了酒盅,吱的一声干了酒。阿英姊妹二人喝完,高豹子站起来敬酒。高豹子换了方式敬酒,是每人敬三盅。高豹子敬完,史老大敬,史老大把每人三盅酒倒在一个碗内,和众人碰一盅喝一口,碰第四盅时,一口干完了碗里的酒,右手抹了一把嘴巴坐下。陆野站起来,给自己碗里倒了十二盅酒,端起碗,和众人挨着碰过,一口干了。
白钟林看着陆野一口干了酒,站起来说:“我喝酒不行,不能与王叔和先前的三位兄弟比,只能和大家每人喝一盅。”众人表示同意,白钟林站着,每人敬了一杯酒。轮到野鸽子敬酒,野鸽子倒起一杯酒说:“我一个女人家不胜酒力,不能和你们男人相比,只能每人敬一盅。”
王继美含笑说:“可以,可以,野鸽子能和白钟林一样,就很不错了!”
野鸽子端起酒杯说:“既然王叔这样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喝。”
野鸽子说完,拿过陆野的碗,倒了六杯酒,头一仰,干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碗边,手腕快速一转,碗口朝下,碗里点滴未滴。
陆野说:“妹子好美的动作,好快的身手。”
野鸽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浓黑眉毛国字型脸的陆野,笑着说:“让大哥见笑了!”
高豹子说:“鸽子,陆兄、白兄都是自家人,你就不用和他们有太多的讲究,刚才是陆兄在夸你嘞!”
野鸽子深情地看着陆野,含笑点头说:“在道上行走,还望陆兄多加关照小妹。”
陆野也看了几眼野鸽子说:“我们彼此互相关照。”
王继美作为东道主,除以各种理由引导劝说人们喝酒外,自己也没少喝,觉得自己酒劲已经上头,众人也喝得差不多了,赶忙吩咐夫人李翠翠,快快加火煮扁食。站在灶火圪廊的李翠翠顺手从炭窗窗里拉出两根枣木硬柴,填在火口里,拉了几下风箱,风箱里的风呼呼一吹,硬柴喷着火,片刻,铁锅里水开,下了一簸箕扁食,扁食翻身出锅,捞了两大磁盘,王耀英端上桌,放下醋碟调料。
扁食上来,王继美端起酒杯说:“我们边吃边喝。来,先共同干了此杯。”
野鸽子调好醋蒜芝麻蘸的,夹起一个扁食,蘸了一下醋蒜,蹭的一下填在口里,扁食烫得她站起来直跺脚。
高豹子看见野鸽子的吃相,嗔怪地说:“就像一辈子没吃过扁食,又没人和你抢!”
野鸽子白了哥哥一眼,看着陆野。陆野笑着说:“刚出锅的扁食很烫人,有时能烫起燎焦水泡,还是小心为好。”
野鸽子点了点头坐下,小心地吃着扁食。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室内看东西已模糊。李翠翠拿出火柴点着炕边的瓷灯树,又点着后窑掌立柜间夹桌上的麻油灯。王耀英跑出去点着院里天地窑窑的灯盏和大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院里院外同时亮了起来。
吃完饭,史老大摇摇晃晃地回到阎家院驻地。高豹子从王财主家拿了几根玉䄻黍棒子,带着陆野、白钟林扛着长枪出了门,在坡底马厩里牵出三匹马,正要出发,野鸽子也背着一支长枪跑出来说:“豹子哥,我也跟你们打野猪去。”
高豹子说:“快回去,一个女人家,黑天半夜跟上男人们做甚。”
野鸽子没搭理高豹子,径直在马厩里也牵出一匹马,陆野说:“妹子想去就让她去吧。”
高豹子没说话,率先骑上马说:“走。”
四个人骑着马,快速向后山跑去。跑了一阵,到了后山树林跟前,高豹子让陆野他们下马,把马拴到树上。高豹子弯腰在树林的雪地上看了半天说:“我们顺着野猪蹄印子走。”陆野、白钟林、野鸽子跟着高豹子一直往深山里走去,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有一个宽阔场地,野猪蹄印子乱纷纷的,高豹子停下说:“这是野猪的一个撒欢场所,我把玉䄻黍棒子扔在这儿,咱们分头藏在附近等候野猪到来。”四个人立刻寻找有利地形,迅速退后五六十米,隐蔽在场地四周。
四个人在雪地里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树林的草丛里有了沙沙声,高豹子低声说:“野猪来了,你们看我的。”只见两只野猪来到场中,捡起雪地上的玉䄻黍棒子,几下就咬碎吞进肚里,高豹子瞄准野猪脊梁,一枪打去,子弹穿进脊梁,高豹子本以为野猪倒下,没想到,野猪逆着枪响的方向,向射击者猛地冲了过去,高豹子看见野猪奔自己而来,赶忙爬到跟前的一棵小树上,野猪见高豹子上树,用身子撞击树身,小树不倒,野猪改用口咬,眼看小树要被野猪咬断,高豹子着急万分,高喊:“陆野,快打,快打。”陆野、野鸽子、白钟林三个人均已瞄准野猪开枪,野猪登时倒在小树底。这时小树也被野猪咬断,从根上折了,高豹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高豹子从地上爬起来,细细地看了野猪身上枪口,一枪打在脊梁,那是他自己打的,一枪打在野猪的脖子上,一枪打在野猪的左前腿上方,另一枪打在野猪的脸颊上。看完子弹入口,高豹子说:“明明我已打中野猪脊梁,为甚野猪不死,还那么发威?”
陆野说:“我听一个老猎人说过,打野猪必须打它的致命处,也就是要打它的左前腿肩胛骨和咽喉,左前腿肩胛骨是野猪的心脏部位,可以一枪毙命。打在其他部位,野猪不但当下死不了,还会发威。”
高豹子说:“左前腿那枪是谁打的?”
陆野说:“是我打的。为甚迟迟不发枪,就是要找最佳部位。”
高豹子说:“那野猪脖子底下的子弹是钟林打的还是野鸽子打的。”
野鸽子说:“是我打的,我是瞎猜的。”
高豹子说:“我得好好感谢陆野兄,你让野猪一枪毙命,免了我今黑间的一难。否则,那野猪的獠牙肯定会伤到我的。”
陆野说:“豹子老弟客气了。我们赶紧收拾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陆野说罢,高豹子和陆野抬着野猪,出了树林,把野猪绑在马上,四个人骑上马,快速返回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