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连载

牺牲带(小说连载2)

打谷场

□ 白占全

打野猪回来,房间的灯已灭,野鸽子轻手轻脚回到阿英房间,摸黑上炕,揭起被子,钻了进去。高豹子带着陆野、白钟林上到脑畔,从东侧小门进入二楼房间, 把陆野和白钟林安排在紧靠二楼门口的窑洞里。一进门,陆野划着火柴,找到后炕炕楞上的灯树点着。朝窑里看看,窑洞并不深,仅有四五丈深浅,前面靠窗是一盘八九尺长的炕,连炕后面是一小灶台,紧靠灶台脚底放有一小木桌,桌底垛着一垛硬柴,后窑掌放着一对立柜。

安顿好陆野、白钟林,高豹子喊了一声:“来人。”

隔了一会,贺兆林敞着胸弯腰点头从门进来说:“当家的有事?”

高豹子没好气地说:“屁话。没事叫人吃的多啦!还不快点火烧锅水,让窑里暖和暖和。”

贺兆林慌忙跑到灶火圪廊一看,只有硬柴没有细柴,当即出去在院外的柴草房里找了一把黑豆秸,回来点着黑豆秸,放进火口。又抽出硬柴,放在黑豆秸火苗上,硬柴慢慢着了火。顺手在灶火圪廊水瓮里舀了三四瓢水,倒进铁锅里。

贺兆林退出去后,高豹子说:“两年不见,两位老兄在干甚?”

陆野说:“老弟是知根知底的人,不瞒你说,老兄这两年东奔西走,在杨庚五和高桂滋部搞了两年兵运工作,没搞出甚名堂来。”

高豹子摇摇头说:“这营生不好做,闹不好会脑袋搬家!”

“既然出来闹革命,就不怕脑袋搬家。”

白钟林说:“我们这些革命者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高豹子说:“你就不怕死?”

陆野说:“怕死就不去闹革命。”

高豹子拍着胸膛说:“你看看我们这些土客有几个是贪生怕死之辈?”

陆野说:“不怕死只能算是好汉,但不是英雄。关键看你为谁死,死得值不值得。”

高豹子说:“此话怎讲?”

陆野说:“为民族利益或为人民利益而死才能算得上英雄。为自己或为少数人利益而死,就算不得英雄。”

高豹子说:“还有那么多讲究?那你闹了这么几年共产,为的是甚?”

陆野说:“打倒帝国主义列强、打倒军阀、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地主豪绅,使劳苦大众能够翻身得解放,过上有饭吃有衣穿的幸福美好生活,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使命宗旨。共产党不是为哪个人的,而是为普天下的老百姓。”

高豹子说:“你说的这是要改朝换代呀!太难了,国民党有那么多部队,共产党能打得过吗?”

陆野说:“共产党始终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将广大劳苦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国民党走的是资本主义道路,实行的是资本主义制度,处处以地主阶级的利益为核心,在乎的是自己的利益是否受到侵害。共产党是我们穷人自己的党,是人民群众的大救星,人民拥护。国民党与人民的利益相悖,不得民心,迟早会灭亡的。”

“共产党真就那么好?”

“好坏自在人心,从共产党人的做事你就可以看清楚好赖。”

“你俩都是共产党,能看出来你们做事不是为自己考虑的。还有我晓得的咱河西的一些共产党人的想法和做事就和一般人不一样。”

“参加共产党有甚好处?”

“有自己的组织有自己的信仰。没有甚的经济好处,只有做贡献的份儿,要加入党组织,就得做好为党和人民奉献一切牺牲自己的思想准备。”

“要加入党组织,还有那么多说法。”

“这个组织是好,就是规矩太多,约束的不行。”

“不论哪个组织都有规矩,只不过是规矩大小多少不同而已。难道你二三十人的土客武装没有规矩?”

“规矩是有,但不论做甚都宽松得很。”

“宽松不见得是好事。”

高豹子叹息一声说:“是啊,队伍松松垮垮,遇上官方武装追撵,整个队伍就散了。上一回贩烟土被官方发现,对方枪一响,队伍上的人腿就软了,紧跑慢跑,到后来还是丢了一驮,来来回回,白跑了一趟子,没挣到钱。”

白钟林说:“就那本事还保护烟土,论不好连性命也丢了。”

高豹子说:“队伍七零八落,阵容不整,一旦有事手忙脚乱。你们俩搞过兵运,在部队当过连营长,熟悉部队,我的这支队伍还有待于二位整训整训。”

陆野说:“训练队伍没有问题,只要老兄放心。”

白钟林说:“算你选对人了,训练队伍,保准让你满意。用不了多长时间,队伍的面貌就会大大改观。”

高豹子问:“从甚时开始训练?”

陆野说:“这主要看你,明天就可以开始。”

高豹子说:“好,那就从明天开始。我也忘记问你,你这一回过来到底想干甚?”

陆野说:“不瞒老弟,我这次来是执行山西省委决定的,要在晋西吕梁山区一带建立工农武装,开辟一块游击根据地,开展农村游击战争。”

高豹子说:“恐怕此事难成!”

陆野说:“既然决定要搞,就肯定能搞成。目前山西的形势对我们很有利,中原大战后,阎锡山避居大连,退入山西境内的冯玉祥、高桂滋及阎锡山旧部等军阀,各自掠地自保,互相勾心斗角,内部矛盾尖锐。晋西吕梁山区山峦起伏,地形险要,交通不便,远离省城,有利于开展游击战争,是搞武装的好地方。”

高豹子说:“阎锡山的势力很大,我们绝不能小瞧。”

“现在阎锡山自身难保,旧部也是一盘散沙。为我们搞武装,建立游击根据地创造了有利条件。”

“共产党确实应该有自己的武装,自己的地盘,这点我心里明白,也很同情,从弟兄们的情感上来说,我应该支持你们,可目前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陆野看出来高豹子犹豫不决,留有后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说了句:“我们还是先训练队伍,别的事后面慢慢再议。”

高豹子说:“时间不早了,你们睡吧,我也回去睡呀!”高豹子说着,转身推门出去,用力拉住了门。

天空越来越黑,星星已被密匝匝的云层淹没。高豹子走后不久,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一股大风刮来,门被哗地吹开。陆野走出门去,顿觉寒风刺骨,身上哆嗦了一下,天空飘着的雪花直往他胸脯扑来。陆野缩着脖子,走回窑洞,闭住门,关上铁门,吹熄了灯,和衣而睡。

次日早晨天刚亮,陆野就醒来,穿好衣服,溜下脚底,拉开窑门一看,院里院外铺满了大雪,足有五寸厚。他转身回到室内,唤醒白钟林,自己出去,在院子里拿了一把扫帚一把铁锹,独自一人扫开了雪。

扫完二楼扫一楼院子,白钟林拿着扫帚下来一起扫。两个人一块扫进度很快,约两三袋烟工夫就扫完了院子,拿铁锹倒掉积雪,出了院门,扫开院外道路,正要清扫打谷场,王继美穿着棉长袍出来,看见院里院外积雪已被陆野和白钟林两人清理干净,赶忙走到打谷场,不好意思地说:“二位快快停手,让我来清扫。不过这场现在没用,不清扫也行,让雪自然融化即可。”

陆野搓搓手说:“老伯有所不知,这场正好有用。一会土客弟兄们起来,高当家的要训练队伍。”

王继美说:“我不知道这情况,那就扫吧!不过你俩缓一会气,我和儿子耀英清扫。”

王继美说罢转身回去叫儿子。这时,野鸽子穿着白绵羊皮坎肩从房间出来走到打谷场,站在场边大声说:“啊呀,两位大哥好勤快,早早起来把院里院外清扫得干干净净。这么好的男人,哪里寻去!”

陆野打趣地笑着说:“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是你没有碰到罢了!”

野鸽子红着脸说:“我就看见你们俩好,尤其是……是……你。”

陆野说:“我很一般啊。”

白钟林看出来野鸽子对陆野一见钟情,故意拖长声音说:“野鸽子,你刚才说尤其是……是你怎么?”

野鸽子努着嘴说:“人家和陆野哥说,又不是和你说!”

野鸽子转身,边说边走回阿英窑洞。

天已大亮,太阳穿透远山的雾霭,慢慢升起,照在墙外的枣树上,枣枝上裹着的积雪偶尔掉落在刚扫过的地上,留下一丝雪道,或掉落到人的头顶脖子,令人打着寒颤。

不一会,王继美带着儿子王耀英拿着扫帚也来到打谷场,四个人扫的扫铲的铲,不多一会就扫完了场。这时,土客们也大多起来,轮流上厕所。高豹子站在二楼脑畔,看到院里院外包括打谷场里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招手喊道:“陆野、钟林老弟,有劳二位了。”

陆野和白钟林都说:“豹子兄,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啊!”

陆野说:“豹子兄,今早晨还训练不?”

高豹子披着羊皮袄,两手叉着腰说:“训练,训练,男子汉说话如同写下,昨晚说了的话算数。”

陆野说:“昨晚说今早晨训练,到如今还有睡懒觉的人,这会了,还训练个甚?”

高豹子说着从二楼上下来走到打谷场,哈哈大笑着说:“早着呢,一会吃了饭暖暖和和训练也不迟。一口吃不成胖子,何必那么着急!”

陆野说:“这可是第一天早晨,明天就不能这样了。明天你得带头早点起床,起来吆喝那些未起床的懒鬼们。”

高豹子说:“使得,使得。陆野老弟甚事也较真,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陆野说:“我们要做事就得认真。要做成事必须依靠大家的力量,单靠一个人的能力,势单力孤是不行的。”

陆野问高豹子:“那甚时开始训练?”

高豹子仰着头有点不耐烦地说:“刚才不是说过了,吃了饭以后。”高豹子说完,高声喊叫村里负责给他们做饭的李东升。李东升听见当家的高豹子喊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扫雪活,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斜着左眼说:“当家的有事?”

高豹子说:“你现在给队员们做饭,吃了饭得训练队伍。”

李东升得令,转身上了二楼厨房做饭,陆野、白钟林、高豹子和王继美父子也都各自回到了窑洞。

没多久,李东升做了一锅汤面,喊叫着让人们吃饭。吃完饭,稍事休息,高豹子召集队员带上武器到打谷场集合,召集了半天,好不容易凑拢到一起,也是七零八落,有的鞋子踏倒了跟,有的衣服扣着半边,半边斜着,有的枪背在肩上,有的挂在胸前,还有的干脆提在手里。

集合好人,整好队,高豹子站在队前讲:“站在队前的这两位分别是陆野和白钟林,他们两个都在正规部队待过,担任过连排长职务,上过战场,打过仗,有军事经验。为了让咱们这支队伍能生存下去,不至于一遇到军警就被剿杀,昨天晚上,我和陆野和白钟林两位老弟商量好要训练咱的这支队伍。从今天开始,每天早晨要进行训练,人人都要学本事,在不外出期间,你们要听他们两个的话,让你们干甚就干甚。谁要是不听,那可是要惩罚的,至少要打屁股的板子。”

看着腰软肚硬嘻嘻哈哈的二三十个人站在那儿,陆野暗自失笑,这么一支队伍,上了战场怎么打胜仗。不过,陆野很自信,他相信在自己的严格要求下,能够努力带出一支好队伍的。何况,建立游击队正是用人之际,这伙土客虽然沾染了许多土匪的匪气和恶习,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从根子上说并没坏到什么程度,只要下足功夫,还是可以改造好的,也会锤炼成一支坚强的队伍。

高豹子讲完,让陆野讲。陆野也没推脱,开口就说:“土客弟兄们,你们当家的刚才说了,从今天开始进行训练。我们不搞便罢,既然要搞,就要搞得像回事。要像回事,必须按照正规军队的训练方式来搞,需要大家多吃点苦多下点功夫,提振精气神,不能像以前一样,满口脏话,坐没坐相,站没站样,站到一块乱七八糟,一遇军警,要么是腿软的跑不动,要么是脚底抹油开溜。希望众位兄弟遵守规矩,多多配合。”

高豹子让白钟林讲几句,白钟林说:“陆野兄已经讲了,我就不重复了,如果没甚事,就开始训练吧!”

高豹子说:“没有啦,那就开始吧。”

白钟林站在队前喊:“所有人注意。立正,稍息,立正,向左向右看齐。”

队列里有向左靠的,有向右靠的,半天嘻嘻哈哈,凌乱不堪。白钟林说:“所有人,步枪背在右肩,枪口全部朝上。”

枪背在左肩的队员换在了右肩。白钟林喊:“立正,稍息。”刚开始显得有些零乱,连续几次下来,就整齐了许多。

陆野说:“队列整齐了许多,很难得。野鸽子和两个队长的盒子枪,一个背在屁股上,两个背在肚子上,站在队列里也不好看,我们干脆也统一了,带子挂左肩,斜背在右胯上。”

野鸽子和另一个小队长麻利地换过背枪方式,贺兆林却推推诿诿,双手握着枪盒子,低着头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道:“这才麻球烦,怎背不是背。”

陆野看出贺兆林不配合,走到跟前,右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说:“还是换过来吧,整整齐齐,自个儿也感到精神。”

贺兆林勉勉强强地换好了盒子枪的背挂方式。白钟林继续指挥训练队形队列,半个多时辰后,开始在打谷场跑操,由白钟林喊着口令“一二一”带着跑,规定跑十圈,三五圈下来,大多数人就慢了下来,有的却圪蹴在场里,喘着粗气。能跑完十圈者只有五六个人。跑完十圈,野鸽子站在场边喘了几口气,哈哈大笑着说:“我一个女人家能跑完十圈,你们那些大老爷们却半路下蛋,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陆野竖起大拇指,赞赏地说:“野鸽子好样的!”

野鸽子自豪地说:“不要说跑圈圈这小玩意,就是骑马射击我野鸽子也跌不到马下。”

这时,正好有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落在场西的一棵枣树枝上,野鸽子顺手从盒子里掏出手枪,甩手一扬,枪响乌鸦落地,众人齐声喝彩。

陆野冲着野鸽子点点头,笑着说:“果然出手不凡。”

头天的训练结束,接下来训练的是投弹、射击、骑马、格斗、刺杀等。训练骑马在坡下沟底进行,土客的四五匹马只得轮流训练。训练完骑马,野鸽子提出要和陆野一较高下,陆野爽快地答应,并顺手牵过刚训练来的两匹马,让野鸽子挑选,野鸽子知道马的好赖和脾性,选了正在嘶叫的大白马,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背,大白马箭一样地射了出去。陆野骑着枣红马紧紧直追。两匹马,忽而白马在前,忽而枣红马在前,忽而并排相伴而行。两匹马跑出十来华里,并排奔跑,陆野说:“往回返吧,别跑得太远了。”

野鸽子说:“要不我们下马走着往回返吧!”

陆野说:“行,由你吧。”

陆野说着跳下马,野鸽子也收住缰绳,从马背上轻轻跳下。二人牵着马踩着积雪,边走边聊,提到土客参加共产党领导的红色武装,野鸽子满心欢喜地说她听陆野的安排,甚时成立她率先参加。陆野说:“要让所有的人参加,还得当家的做主。”野鸽子说:“我哥是个很现实的人,吃不得苦,受不得罪,受苦受罪的事从来不干,不过,我会说服他跟你们干的。”陆野和野鸽子说说笑笑,顺沟返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