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两天早晨,天还黑乎乎的,陆野、李忠良、野鸽子就从辛庄出发骑马去汾阳。临走的前一天黑间,陆野就把行程告给野鸽子,要野鸽子保密的同时,听从他的命令,汾阳联络站完事后即刻返回辛庄,不得随他前往太原。野鸽子答应了陆野的要求,和李忠良一路相跟,前往汾阳万义客栈。
陆野和李忠良、野鸽子骑马路过温泉,穿越兑镇沟,走高阳,跨过三泉镇,走到汾阳城南时,晌午已过,从南瓮城来薰门走入城内,三个人在饭摊上吃了臊子面,七转八拐,到了东关长巷营门外找到了万义客栈大门。
客栈坐东朝西,天圆地方式大门,能容车马进出,野鸽子说:“这家大门好大。和窑大小差不多。”
陆野说:“车马店的大门都大,起码要让车马出入自如。”
三人拉着马,走进前院,院子两边有二十多间马棚,七八间马棚里已拴着马,中间一间草料房里堆满了切好的干草麦秸节,门口放着一口切草刀。陆野找了一间马棚拴好马,在草料房里装了两筛子切好的干草麦秸,倒在石槽里。安顿好马匹,陆野带着李忠良、野鸽子从中间厅房进去,掌柜的穿着长袍戴着礼帽正坐在桌前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听见有人揎门进来,一边拨拉算盘一边问:“客官是住店还是找人?”
陆野走近掌柜的细细一看,笑着说:“这不是王海山老兄的店吗?”
掌柜的王海山停下手里的活,赶忙抬头一看,哈哈大笑着说:“陆野老弟,这是从哪来?前几天,还和杨思源聊天,说起你,他说估划你也快来了。还真让他猜准了!”
陆野说:“杨思源在吧?”
“在。在后院。赶快坐下,喝口水。”
陆野、李忠良、野鸽子都坐在八仙桌跟前,店小二赶忙上前倒好水冲好茶,退了出去。王海山问:“老弟,你这是从哪来的?”
“从辛庄来的。”
“哦,明白了,是从驻地来的。”
“这一段城里风声紧不紧?”
“前一段时期紧过一阵子,如今不要紧。不过,警察隔一段时间要来查一次店。”
陆野他们坐着喝了几杯茶水,站起身要去找杨思源,王海山说:“杨思源在后面小跨院边窑,他现在对外是万义客栈的账房先生。那个小院有三眼窑,我住当中窑,二掌柜李万青住右边窑,思源住最里面边边窑。”
陆野从厅房出来,和李忠良、野鸽子走厅房背后进了二进院,从二进院南侧小门进入跨院,一进跨院,陆野就喊:“账房杨先生在吗?”
杨思源正手拿一本《共产党宣言》在看,听见有人喊他,赶忙把书压在炕底,三脚两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跷腿而出,与正进门的陆野撞了个满怀,杨思源猛然抬头,一看是陆野,拿起拳头在肩头砸了两拳,嘴里咝咝地说:“我还以为从哪来的丧门星,把人的门牙也快捣烂了。原来是你,早几天就盼着你来了。”
陆野说:“走得急,进门快,搂门帘低着头撞了你的嘴巴,还不是见你心急?”
杨思源说:“你本来是个稳重人,怎突然变成个急性子?”
“再稳的人也有急的时候。”
“李忠良是从这儿过去的,我认识。这个女的是……”
“忘记给你介绍了。她叫野鸽子,是土客高豹子的妹子。使得一手好枪,身手也不凡,一般三四个男人不是他的对手。”
野鸽子举手抱拳说:“承蒙陆兄抬举厚爱,还望杨先生多多关照。”
杨思源微笑着对野鸽子说:“你刚才说承蒙陆兄厚爱是怎么个爱法?”
野鸽子爽快地说:“陆兄爱不爱是他的事,反正我喜欢陆兄。”
杨思源说:“郎才女貌,天配就的一对,既然喜欢就好好地去爱。陆兄是个稳重果断刚强的人,值得你爱!”
陆野说:“思源老弟,胡说些甚!这种事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野鸽子说:“陆野兄,让他们说吧,我才不在乎!”
陆野、杨思源、野鸽子三个人聊得正开心,掌柜的王海山从门口进来说:“让野鸽子去我房间休息,晚上就住在那里,我和二掌柜住一晚,陆野、李忠良和杨思源住一起。你们先聊,黑间一块吃饭。”
陆野说:“王掌柜我虽熟悉,但不知底细。”
杨思源说:“此人精明可靠,做事精干利落,又同情革命,对我们的事相当支持,我们的人来这里有钱没钱都可住宿,人们带来的行李都在这儿寄存。有一回,一个队员的盒子枪藏在饲草堆里,店里的伙计在切草时发现了盒子枪,并翻了出来,王海山发现后,当即送给伙计五块银洋将枪收回。并劝告他,这关系到店里的生存问题,千万不能说出去。为了应付敌人查房,他将万义店原有的一枚旧图章拿出来蒙混敌人。有一次敌人查房,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说‘你们万义店窝藏共产党,立即给我们交出来。’王海山不慌不忙将万义栈的图章拿出来,一边给敌人看,一边对他们说‘我们不是万义店,是万义栈,我们栈里住的都是过路的商人,没有共产党。’就这样将敌人蒙混过去。”
陆野说:“看来王海山是可靠之人,我们也不需要瞒他什么。”
“山里什么情况?”
“辛庄有史老大和高豹子两支土客武装,史老大那支土客人员复杂,由几股子人组成,史老大同情革命,愿意参加游击队,二当家的老猫和三当家的苗木意见一致,不愿意参加游击队。目前,史老大只能听从老猫和苗木的话,到南面紫金山一带发展去了,我派高德胜和王振川随队行动,继续做史老大和老猫、苗木的工作。”
“眼下,史老大的土客武装已不现实。高豹子的情况如何?”
“高豹子入党后,表面上表现还不错,态度也比较明确,应该说加入游击队问题不大。可是,高豹子的心腹,也是他的磕头兄弟贺兆林,私下里和周边群众要钱,霸占良家妇女,当地群众敢怒而不敢言,在群众中影响极坏,民愤极大。不但影响高豹子队伍的形象,连我们的队伍出去,群众也指指戳戳。”
野鸽子插话说:“丢开我哥的面子,干脆收拾了狗日的。”
杨思源说:“彻底清除掉。”
陆野说:“老弟有所不知,这贺兆林不但枪法准,还会点三脚猫功夫,关键是他手下还有几个亲戚,一旦把握不好,就会对革命造成损失。”
野鸽子冷笑着说:“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哪是我的对手。没事,到时候我负责擒拿他。”
杨思源说:“陆野兄多虑了!早下决心为好,小心有变。”
李忠良也说:“就一个贺兆林不足为虑,他虽有几个亲戚,我们也还有十几个人,只要我们找个借口提前卸了亲戚的枪,绑个贺兆林还不是易如反掌。”
陆野说:“收拾贺兆林我已提前和高豹子说过了,估划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野鸽子说:“公开为民除害,我哥虽当下心痛,但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杨思源问陆野:“经费筹集多少?”
“没有多少,前后筹集有千数元。”
“太少了,游击队一旦成立,要吃要穿,还要购买粮食武器弹药,用钱的地方多得是。”
“前一段主要精力放在改造土客上,下一步则要加大力度筹集经费。”
“我这儿,地方党组织筹集了一些,但数量不多,也是个千数来块钱,还得给省委上交一部分,他们那儿更困难。”
“游击队的服装怎么解决?”
“应该向南方红军学习,统一缝制。”
“颜色也弄成灰色?”
“衣服帽子用灰色布料,戴红领带。鲜红的红领带象征着游击队战士勇于洒热血牺牲的革命精神。我们也可以把红领带叫牺牲带。”
“牺牲带的创意不错。”
“所有的这些都得报省委批准。包括游击队的名称和领导人。”
“是啊,这两天我们抽时间去一下太原,当面向省委领导汇报请示。”
“太原回来得好好筹集军费,缝制服装。”
几个人说着话,太阳不觉已西斜,天幕开始降临。大掌柜王海山和二掌柜张万青急匆匆地从门进来,喊杨思源、陆野他们去东街东铭楼吃汾阳的特色饭,杨思源知道陆野他们衣服里带着武器,站起来拍了拍腰间说:“东西收起来吧,万一遇上敌人搜查就麻烦了。”
野鸽子、李忠良、陆野掏出短枪递给杨思源说:“杨兄,收起来吧。”
杨思源打开箱子,拿出衣被,搬起底座一角木板,把枪夹在衣服里放进箱底,再把底座一角木板安好,盖上铺盖衣物,关箱上锁。
王海山、张万青带着杨思源、陆野、野鸽子、李忠良出了万义客栈大门,顺着东街而行,街上的灯笼已亮,几个人踏着灯笼的光,走到东铭楼饭店,一楼厅房的桌子已坐满了正在吃饭的食客,靠近窗子的一桌正在划拳行令。店小二看见万义客栈两位掌柜的到来,赶忙提着茶壶迎到二楼一间临街雅座,王海山招呼人们坐好说:“小二,今天就吃八八席,你安顿一下厨房,就说今天来了几个稀客,要品尝咱们的八八席,让他们用心做好。”
小二一边倒茶一边说:“王掌柜,你知道八八席有三等,咱上几等的?”
王海山说:“我们人少了点,就上个二等的二八八吧。另外,来两壶汾酒。”
小二倒好茶说:“好的,您稍候。”小二放下茶壶,退了出去。
小二走后,陆野说:“听小二说,这八八席还分等次?”
王海山说:“是啊,这汾阳吃食特别讲究,有好多来源于皇宫,后流传到民间。这八八席分三等,一等席叫三八八席,八碟八烩八大碗;二等席叫碟碗席,也叫八碟八碗,四碟四烩八大碗;三等席四个盘子八个碗。碟子内有糖粘花生、核桃仁、梨片儿、芥菜肚丝、片羊肉等冷荤食品,盘子内则装过油肉、十香肉、油糊茄子、虾酱豆腐、炒蒜苔、拔丝藕根等时令食物蔬菜,碗里盛放烩蘑菇、烩鲍鱼、烩三鲜、清蒸鸡、三鲜汤、虾米白菜汤等。人们多习惯于八碟八碗和八大碗。”
野鸽子说:“这么复杂。那八大碗有些甚菜?”
王海山说:“我也记不太准确,大概有红烧肘子、芙蓉腊八肉、酿冬瓜、清蒸丸子、小酥肉、清蒸鸡块、酿山药、白菜卷。有时厨师根据季节调整时鲜菜蔬。”
野鸽子说:“我从来也没听过这些菜名,一会真让小妹开眼。”
不一会,小二拿来酒盅酒壶筷子,并陆续端上了酱梅肉、溜丸子、虾酱豆腐、桃仁炒青芹、黄瓜拌粉皮、五香驴肉、家乡焖子、清蒸鸡块、羊肉酿冬瓜、鸳鸯鸡蛋、雪浮肉、焖排骨、蒸扣碗、芙蓉腊八、过油肉、酿山药八碟八碗十六道菜。野鸽子低着头,用心看着菜肴,嘴里不住地咽着唾沫,王海山倒好酒,看了看野鸽子说:“看把鸽子香成甚啦。别看了,动筷子吃吧!”王海山夹了一筷子菜,众人也纷纷吃起来。
王海山吃了几口菜,端起酒杯说:“咱还是按老家的规矩来吧。我和二掌柜张万青给每位看酒三杯。”
王海山说着,倒好三杯酒,放在醋碟里,双手端给陆野,陆野接过碟子,喝了碟子里放的三杯酒。王海山又轮着给杨思源、李忠良、野鸽子分别看酒。轮上野鸽子,野鸽子头杯酒先在嘴里咂咂,尔后咽下,第二第三杯头一仰就下咽,摸摸嘴说:“真香。”
陆野看着野鸽子说:“二杆子,不敢那么喝。喝醉怎办!”
野鸽子笑了笑,看着陆野说:“没事!”
王海山看完酒,由张万青看酒。张万青倒好酒,挨着给陆野他们四人看酒。陆野、杨思源、李忠良三个人都干了自己接过的三盅酒,野鸽子接过敬酒,喝了一杯说:“我不敢喝三杯,喝得多了恐怕出洋相,请各位大哥见谅。”
王海山说:“自家弟兄在一起喝酒,喝个痛快,喝多点没事!没人会笑话你的!”
野鸽子一只手端着一杯酒,爽快地说:“那我就喝了。”野鸽子一仰头,两口喝干了两杯酒。
王海山竖起大拇指,赞叹着说:“妹子果然厉害,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王海山说着,脖子向街道拧了拧,低声说:“不好,警察。”
陆野问:“在哪?”
王海山向窗外奴奴嘴说:“五六个警察向东铭楼饭店走来。”
陆野、野鸽子赶忙站起来向窗外望去,果然有五六个警察歪戴着帽子大摇大摆地向饭店方向走来。陆野说:“不要心慌,我们继续吃饭。一旦进饭店检查雅座,由王掌柜出面应对即可。没有什么可怕的,依我看,那几个人是例行检查。”
警察进了饭店,一楼的划拳声、吵闹声戛然而止,雅间能听见那几个警察检查客人的大声呵斥声,陆野、王海山他们不慌不忙地吃着饭喝着酒。
隔了一会,雅座的门哐当一声被踢开,那五六个警察端着枪横冲直撞进屋,为首的胖子耷拉着眼,用枪指着众人,凶神恶煞地说:“我们检查流窜共党,你们这些人是干……干……干甚的?”
王海山站起来指了指杨思源和张万青说:“我们三个都是万义客栈的,我是大掌柜,张万青是二掌柜,杨思源是账房先生。他们三个是河西做药材生意的,正经的生意人,我的好朋友。”
胖警察摆了摆枪说:“你们三个面熟见过,他们三个生人得接受检查。”
胖警察说着示意另外几个警察搜身,那几个警察背起枪,分别走到陆野、野鸽子、李忠良跟前搜身,野鸽子脸沉着,手指捏得叭叭响,陆野看见野鸽子来了火气,暗暗地捏了几次手心,当胖警察向她腿上摸去时,野鸽子的手指再一次捏响。陆野拉拉她的手对警察说:“老总,这是我妹子,没事的。”
胖警察眯缝着眼说:“好靓的妹子。”说着手顺势往野鸽子的身上搭来。
野鸽子抬了抬胳膊,架开了警察的手。
那警察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凶巴巴地正要发作,王海山从棉袍里摸出两块银洋,走到胖警察跟前,拿银洋的那只手握着胖警察的手说:“自家妹子,没见过世面,如有得罪,请老总见谅。”
胖警察手里捏住银洋,当下笑着说:“没事,都是正经生意人。打扰了。”
胖警察把两块银洋装进衣兜,挥了挥手说:“走吧。什么也没搜得,这里没有共党。”
胖警察一说,几个警察都退了出去。
王海山送几个警察出门下楼,返回时闭上门,饭店又有了喧闹声。杨思源说:“幸亏我们走时藏起了武器,要不然就麻烦了。”
王海山说:“还是思源兄有先见之明。”
野鸽子说:“带上也不怕,正好收拾那几个臭警察。”
陆野说:“这你就不懂了,收拾他们几个容易。可你想过没有,城里住着警察和军队,如果收拾了他们,枪一响,我们能轻易出城吗?”
杨思源说:“陆野说得对,枪一响,说不定又是一场恶战。对我们来说,伤亡一个人,都是革命的极大损失。”
野鸽子说:“我是直道道,考虑问题简单,还是两位大哥考虑周全。”
陆野说:“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遇到同类情况就知道怎么做了。”
野鸽子点头称是。
酒喝到半酣,陆野说:“海山兄、万青兄,酒喝得差不多了,喝太多怕误事,还是让上饭吧!”
王海山说:“警察已检查过了,今晚应该没事了,喝多点也不怕。”
陆野说:“还是多操点心为好,以防万一。”
王海山说:“既然如此,我们就让再上两碟子泡泡油糕一盆蛋汤。我们边等油糕边喝酒。”
王海山大声叫来小二,点了泡泡油糕、蛋汤。
王海山点了饭菜,给空着的盅里倒满酒,自己端起酒盅和每人干了一盅。陆野、杨思源也给大家倒起酒,端起盅分别和东道主王海山和张万青喝了一盅。野鸽子也倒起一杯酒,和王海山碰了一下说:“王掌柜,谢谢你给小妹解围。”
野鸽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王海山吱的一声喝了酒感叹地说:“都是自己人,野鸽子也学会客气了!”
不一会,泡泡油糕和蛋汤端了上来。野鸽子筷子夹着吃了一个说:“酥软甜腻,真好吃!”说着又吃了一个。
众人吃了饭,顺着东街返回万义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