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连载

上桥(下)

□ 白占全

白钟林看着马万财哭诉求情,于心不忍,让贺兆林松开绳子。贺兆林松开绳子,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墙边的拴孩铁环上。

马万财停止了哭声,白钟林问:“马财主,你家的元宝白洋在哪放着?”

“在后窑掌平面柜底的小箱子里。金蛋拿着钥匙,让她打开柜子拿出来,你们带走,也算是送给各位好汉的一点跑腿钱。”

小老婆刘金蛋搂了搂粉白色带花旗袍下摆,从炕上溜下来,扭着丰满的腰身,走到后窑掌,从旗袍暗兜里摸出两把铜钥匙,一把打开了平面柜上铜锁,拉开柜门,弯腰搂开盖在小木箱上的衣裳,用钥匙打开小铜锁。贺兆林几步走到柜子前,搬出小木箱,放在后炕边,揭开箱盖,箱子里放着整卷整卷白洋。

贺兆林看着小木箱,自言自语地说:“这有多少?我看顶多就是四五百块。”

高豹子问:“马财主,这个小箱子里放多少钱?”

马万财说:“五百块。”

高豹子恼火地说:“狗日的,远近出名的大财主,竟然拿出五百元来日哄人。不来点硬的,看来你是不肯出血。”

马万财不住地求饶说:“好汉爷爷,千万不敢来硬的,人老了支不住。”

“那你还不快点拿出来?”

“我拿,我拿。你让后生们搬开右面平面柜,里面箱子里还有。”

白钟林让两三个后生搬开平面柜,果然露出了后窑,后窑全为砖砌,外面窑口小,里头和外间掏空相同。后窑一面墙根放着两个大木箱,一面墙根和窑掌放着七八根黑瓷大瓮。贺兆林一扑钻了进去,揭开大瓮石盖一看,里面全是麦子。

贺兆林转身出来说:“马财主,放你妈狗屁,里面全是些粮食,哪有什么银洋?”

白钟林说:“贺兆林,骂人可不好。”

贺兆林说:“尽日哄人。这狗熊,不骂能行?”

马万财说:“不哄人,你只揭开看了大瓮。箱子的钥匙还在我这儿。”

贺兆林说:“还不快点拿来?”

“这就拿。让金蛋到我身上解来。”

刘金蛋圪膝跪着上炕,从马万财长袍里解下两把钥匙,倒退着溜下炕,钥匙拿在手里半天舍不得往出拿,贺兆林一把从刘金蛋手里夺过钥匙,嘴里不停地骂道:“小妖精,又要耍甚鬼花招。小心老子揍你。”

刘金蛋脸变得煞白,哆嗦着说:“好汉,不敢耍花招,不敢耍花招。”

贺兆林转身进了后窑,马利民也带着两个队员跟进。贺兆林拧开锁子,蹭的一把揭开箱盖,箱子里盖一层蓝色织锦缎棉被,马利民一看就认出被子的丝绸面料和马万财袍子的面料一致。马利民揭开被子,被子底码放着整齐的纸卷银元,足有四五千块。贺兆林用钥匙打开另外一个木箱,里面放着满满一箱绸缎被褥。马利民从后窑出来问白钟林如何处置这些东西,白钟林说:“银洋没收,先锁起来,待我们返回时带走。粮食和其他东西除留下够马万财一年半载用的外,其余都分给穷苦人家。”

白钟林问:“马万财,你家到底还有多少银两?”

马万财看出来白钟林是管事的,赶忙乞求着说:“好汉爷爷。实不相瞒,后窑箱子里的银洋就是我的全部,我不会哄你的,如有假话,任由你们处置。”

“真的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贺兆林掏出手枪,对准马万财的脑袋,大声呵斥道:“马万财,老实说,浮财还在哪儿藏着?”

马万财流着眼泪口水说:“真的没有啦,如有你一枪把我毙了。”

白钟林说:“放高利贷的账在哪?”

“就在平面柜里。”

“让你小老婆拿出来。”

“金蛋,把平面柜里上下两层放着的账单给人家拿出来。”

刘金蛋应声走到平面柜跟前,打开门子,把柜板上放着的一沓一沓麻纸账单搂出来,放在后炕一角,堆在一起。

白钟林说:“高利贷是剥削,这些账单全没收。马利民,明天一早,召集全村人,当着众人的面,烧掉这些鬼单单。”

马利民说:“明白。”

白钟林问郝金刚:“金刚,会做饭不?时间不早了,人们都饿了。”

郝金刚说:“会。做面、熬稀饭甚也会。”

刘金蛋说:“厨房在西面侧窑,好面、豆面、小米包括做饭用的硬柴甚也有,我给大家做去。”

白钟林说:“人多了,你一个人做不出来,让郝金刚给你帮忙。”

贺兆林说:“小妖精不会借机逃跑吧!”

刘金蛋大着胆子反问道:“好汉,这是我的家,黑天半夜往哪跑?”

刘金蛋说着点着正面夹桌上罩子灯,跑到西侧窑,点着马灯。白钟林看见外面侧窑灯亮,让郝金刚出去帮忙,郝金刚说是金蛋一个女的,他一块做饭不好意思。白钟林说:“这么多人,又不是你一个人,有甚不好意思的。”贺兆林打趣地说:“这么漂亮的女人,你还不出去帮忙,你不去我去了。”

郝金刚推诿了半天,才跑出去帮忙。此时,刘金蛋已挖好一盆好面,洗好了半盆土豆,正在切土豆丝。郝金刚说:“那你切土豆炒菜,我和面擀面点火烧柴。”

刘金蛋说:“行。”

郝金刚挽起袖子,拿盆舀水和面搋面,和好饧了一会,又和了半天,手掌在面团上啪啪拍了两下,说声:“好了。”

郝金刚和好面,刘金蛋的土豆丝也切下快满一盆。刘金蛋给土豆丝盆里舀水,淘洗土豆丝,淘洗好,滗掉水,放到灶台边。从橱柜里拿出化好的大碗猪油,给锅里舀了三四勺子。郝金刚赶忙点着黑豆秸,放进硬柴,火立马旺了起来。

炒好土豆丝粉条菜,添水烧火。郝金刚擀面,擀了五六擀杖,切好面条,放在簸箕里、箭箭锅盖拍子上,待水开下锅。抽空,郝金刚把一盆菜和调料木盘子端到当中窑。煮出面条,郝金刚叫人们出来端面,贺兆林招手说:“饿坏老子了,弟兄们赶快出去端面。”

贺兆林一说,七八个土客立马出去端面。白钟林说:“马利民,出去给马财主也端一碗,我们不能只管自己吃饭,却饿坏了主家。”

马利民应声而去。马万财哭丧着脸说:“谢谢头领的好心。这阵势,我怎能吃进去饭。”

白钟林说:“饭要吃。只要实话实说,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伤害你的家人。”

众人端着碗回来调面挖菜。马利民也端着一碗进来说:“马财主,给你端来面了。”

马万财说:“我的手还捆着,怎么吃饭?”

白钟林让马利民解开绳子。马利民端着碗上炕,给马万财解开绳子,面放到跟前说:“调面吧!”

马万财揉揉自己发红的手腕,推了推碗说:“你吃吧,我实在吃不下。”

“你真吃不下?”

马万财摇摇头说:“吃不下,你们赶紧吃吧!”

马利民端起碗,调了些咸盐、葱、芫荽,挖了一勺子土豆丝,站在后窑掌吃了起来。

吃完饭,白钟林问马万财:“家里有多少粮食?”

马万财说:“后院除去厨房外,几眼窑里全有粮食,谷子、玉䄻黍、䄻黍、黑豆、麦子甚也有。后窑和东窑里放的是麦子,西窑放的是黑豆和玉䄻黍,两眼东侧窑放的是䄻黍,南西侧窑垛在炕上袋子里是谷子。”

白钟林说:“看来你说的全是实话,我们饶你不死。今晚队员就住在你家,明天给群众分粮,你有甚意见?”

马万财摊开手说:“我能有甚意见,只能如此了。”

白钟林说:“利民,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另一个坏财主马进财是什么情况。让郝金刚带路。”

马利民叫上郝金刚,带着五六个队员,由郝金刚带路,来到东边一个砖瓦结构大门口,厚木门板门虚掩着,郝金刚带着队员进了院子,前院后院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动静。马利民带着人分别进了正面三眼窑搜索,正窑立柜、箱子的门敞开,大瓮里的粮食却都在。马利民带着两个人看了小偏院,小偏院里也是黑乎乎的没有任何人。马利民一看这情景就知道马进财是获得游击队进村的信息,带着金银细软连夜逃跑了。

马利民和郝金刚当即跑过去向白钟林汇报情况,白钟林说:“我们在这边住着,你们几个就住在马进财家,一方面防他黑天半夜返回来往出送东西,另一方面也防一些不三不四之人趁乱偷盗。”

当夜,白钟林派出四个岗哨轮流站岗,其余队员分头夜宿两个财主家。

第二天一早,队员们早早起来吃了饭。留下马财主的吃用和游击队要留的部分,其余的粮食都搬到大门口,码放整齐。郝金刚喊来村里人分粮,二三百人拿着布袋聚集在大门口。白钟林站在圪台上说:“我们是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也是咱们穷人的队伍,专门打击地主豪绅和反动派。今天,我们没收了马万财、马进财两个财主的粮食和高利贷账单,高利贷账单现在当着众人的面烧毁,大家和马万财的高利贷从今天起就一笔勾销了。一会,给大家分发粮食。马利民,先烧账单。”

郝金刚搂出一堆麻纸账单,放在地上,马利民走到人群中,拿起几张账单晃了晃说:“这就是大家欠马万财的高利贷账单。现在我点火烧毁,从此大家就再也不欠马万财的账了。”

马利民说罢,弯腰蹲下,擦着火柴,点燃麻纸账单,账单一会就化为灰烬,群众拍手叫好。

烧了账单,开始分粮,白钟林走上圪台,大声说:“粮食,游击队员已从两家财主家搬出来了,每人可以分一布袋,只不过袋子得自带,希望不带粮袋的,回家拿袋去。现在分粮开始。”

白钟林说了分粮,人们却站在原地不动,他知道众人谁也不肯带头,是怕马财主将来报复,就让郝金刚带头领粮。郝金刚拿着口袋在手里扬了扬说:“众位乡亲,游击队找马财主是我带的路,我不怕大家怕甚?如今马万财在家里坐着,马进财已连夜逃跑,他们看不见谁在领粮,更晓不得谁家领了多少粮食,根本就不存在报复问题。大家不要担心,放心领粮就是。现在,我第一个领粮。”

郝金刚走到粮垛跟前,两个游击队员提起一袋粮,倒到他自己的粮袋里。郝金刚扛着粮食,送往家里。众人见郝金刚扛走了粮食,也纷纷挤到粮垛跟前分粮。众人忙乎了半天,粮食全部分完。

分完粮食,白钟林和高豹子分头往袋子里装银洋和粮食,银洋装了三四袋,粮食装了十五六袋,每人或粮食或银洋各扛一袋,赶天黑时返回辛庄。银洋放在陆野和白钟林住的窑洞后窑大木箱里,粮食存放在一楼侧窑里前炕一角。

东西刚放好,雇工郝金刚也气喘吁吁地找到了白钟林,白钟林问:“你怎么又跑来了?”

郝金刚说:“我要跟你们干。”

“干革命又艰苦又有生命危险。你想好了?”

“走之前就想好了。死不怕,吃苦更不怕?”

“家里没有顾虑?”

“家里的事有我哥照应。”

“既然如此,你就加入我们的队伍吧!你还没吃饭吧?”

“没吃。怕找不见你们,见过父母和哥嫂,我就上路了。”

白钟林叫来马利民说:“郝金刚跑来要加入咱们的队伍。你现在带上他去吃饭,吃完饭顺便给他安排住处。”

马利民带着郝金刚去吃饭。人刚走,高豹子和贺兆林走到白钟林住处,几次进入后窑,白钟林说:“银洋已经放好,你们俩好好坐会,来来回回有甚不放心的?”

贺兆林说:“不放心那些银洋。”

白钟林说:“有甚不放心的?”

“怕被人偷走,或送人。”

“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辛辛苦苦弄了一回,干脆把那些钱分了算了。”

“发点军饷可以,要全分是不可能的。”

高豹子也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也主张分了。”

白钟林说:“发上一些军饷,还得给上级党组织交一些党费,剩下的留作军费,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贺兆林说:“假如我们要硬分呢?”

“除非你把我打死。”

高豹子看出来白钟林态度坚决,指着贺兆林说:“贺兆林,你不能那么说话,咱只不过是提个建议,和白组长商量而已。白组长不答应,咱就不提此事了。以后我们自己出去弄。”

白钟林说:“游击队是有纪律的,每个人都不能随便瞎弄,即使没收回来的财物也得交公。”

贺兆林脑悻悻地说:“白组长,我再问你一次,分银洋的事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贺兆林恼火地甩门而去。这次活动,高豹子没有得到好处,心里虽不高兴,但碍于面子,没有当面表露出不满。贺兆林一走,高豹子也没再说啥,两手交互捏着手指,低头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