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窑洞,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黄土坡上浑圆的轮廓。作为山西人,尤其是吕梁人,窑洞对我来说,不仅仅是遮风避雨的住所,更是与中国的乡土紧密相连的象征。正如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独特的乡土记忆,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不同的窑洞情怀。
跟随采风活动来到临县曲峪,经过庄严肃穆的正觉寺,第二站便来到了十二连城。
初识十二连城,是在梅钰姐姐的中篇小说《十二连城》里,《十二连城》开篇即:“十二连城不是十二座城,是十二棵树,齐排排站成一座城”。
循着这样的轨迹,当“十二连城”展现在眼前时,依然被震撼了。眼前,十二棵古老的树屹立在大地上,它们粗壮的树干犹如支撑苍穹的巨柱,笔直而坚韧。树皮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枝干向四面八方伸展,相互交织却又秩序井然,恰似一个默契无比的阵型,共同构建出一座无形的“城”。
“十二颗光彩夺目的明珠/在黄土圪梁梁上一线连城/历经汉风沐浴唐雨/坚心翠叶彰显千年生命灵性/柏之古老天下独有/绿色城墙气势夺人/神奇的画卷承载着中华文明/天地人日月星/中华民族坚实的根。”无需太多的言语,郝佳玉老师作词的这首《十二连城》歌曲是对它最好的注脚。
过了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开阳村,汽车行驶半个小时,到了曲峪镇白道峪村。白道峪村位于黄河岸边,这里最为称奇的是有座吕梁最大的靠崖窑洞院落——贺家大院,当地人称“九十九间半”。我们来时正赶上施工队维修,不见当年的废墟,只见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崭新的建筑材料整齐地堆放在一旁,挖掘机伸展着有力的臂膀,这片土地上重新涌动着生机与活力,就像历史的长河中泛起了新的波涛。
九十九孔半窑洞,始建于雍正年间,于乾隆年间结束,前后时间超过了六十年,整个建筑为典型的清代秦晋风格。跟随导游,知晓大院的主人来自山东庆县,名叫贺成喜。他经商发财后投资建设、历经子孙三代完成这座大院。那为什么是“九十九孔半”,光听这名字就很有意思,值得我们一探究竟。在古代中国,“九”被视为至尊之数,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威。《易经》中认为“九”是阳数之极,象征着天,所以皇帝被称为“九五之尊”。在民间,“九”也有着长久、永恒的吉祥含义,寓意着家族繁荣昌盛、绵延不绝。九十九孔半窑洞数量中有“九十九”,很可能是当地居民出于对这种尊贵吉祥数字的崇尚而选择。而我们常说“九九就要归一”,于是在“九十九”之后又修了“半孔”,而那关键的“半孔”,更是整个建筑布局的点睛之笔,背后蕴含着深邃的文化寓意。从文化层面看,“半孔”既体现了对“九九归一”回归本质理念的遵循,又巧妙避开了绝对的“一”。这“半孔”也象征着一种未完成、未终结的状态,暗示着事物发展不应停滞,要不断进取、延续。它代表着家族的发展如同这窑洞数量所寓意一般,在经历漫长岁月与诸多变迁后,不断融合、演变,始终保持着向前发展的活力,而不是简单地回归到最初的原点,固步自封。“九九归一,不要回到一”,这一文化理念的深刻理解与实践,展现了古人对文化研究的深度和对生活哲学的独特智慧,成为当地珍贵的文化遗产。当然,这也只是我们自己的解读,但无论真相是不是这样,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独特的文化理念在当今多元文化交融的时代,也为文化交流与融合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思考方式。
九十九孔半窑洞紧贴在沿黄公路边上,坐东向西,窑洞分布于南北东三面山坡上,均为上下两层,整体呈簸箕形,站在九十九孔半窑洞的东侧,目光所及,是那滔滔不绝、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与之遥遥相望。聪明的贺家人,借助眼前的黄河开始在水上航行和贩运,他们在当地主要做的是货站过载生意,从包头大青山等地通过黄河水路运输木头、石头等大宗货物到碛口,然后转卖给陆运商队,再将碛口来的粮油等大宗货物通过驼队运往包头等地,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微风轻拂过,一股温润的气息夹杂着浓重的黄土味迎面扑来,我的头发、衣衫也在风中摇曳着,黄河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折射到眼中的光芒也随之跳跃,我的耳中驼铃声开始震颤。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眼里声音里纵横交错的纹路,蕴藏着晋商五百年的兴衰沉浮。他们凭借着诚信执着,在华夏大地上一路腾飞,一路凯歌,一路财源滚滚。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传承了黄河文化中厚德载物的精髓,继承了晋商文化中诚实守信的品德,发扬了“对党忠诚、无私奉献、敢于斗争”的吕梁精神,书写了生生不息的吕梁故事。
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深深浅浅的历史印记,在岁月的眼前心底,写满了纷纷扰扰的古今传奇,它们是黄土高坡流金岁月的辉煌,是风华逝去的平淡,同时,更是大千世界里真真切切的存在。滔滔黄河水,古道黄土情,沿着新建旅游公路,在现实与历史交融的情怀里,不由让人回想起“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这样的诗句。时光流转,经过岁月洗礼,黄土高坡风采浪漫依然,红色吕梁光华更胜往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