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回到辛庄时,已是第二天半前晌。他刚进门放下东西,准备到锅里舀水喝,杨思源和白钟林就从门进来。杨思源说:“陆野兄,辛苦了。”
陆野说:“不辛苦。要说辛苦,还是你一个人在联络站辛苦。”
杨思源说:“联络站的工作不辛苦,但危险系数高。”
“这回进山,不走了吧?”
“暂时不走了,联络站另外安排人留守。”
“你不走就好,我们可以立即着手筹建游击队的工作。”
白钟林也说:“是啊,游击队成立的条件已经成熟,你进了山,我们就可以立即成立。”三个人正说着话,门上涌进一伙人来,白钟林问:“众位弟兄们有事?”
那伙人都说“没事。”
高豹子说:“你们这些人,明明有事,偏要说没事。大家听说陆野兄办置回了军装,都跑到房间来看稀奇了。衣裳在哪?让我们看看,先过过眼瘾。”
陆野说:“衣裳在柜子里,皮带、裹腿、鞋、布裤带、子弹手榴弹带在后窑掌脚底放着。豹子,你到柜子里拿出衣裳,试着穿穿,让大家看看如何。”
高豹子说:“行,众位弟兄让开点,让我到后面拿东西。”
高豹子说罢,从门口挤到后脚底,打开柜子,取出一身衣裳,脱下自己的衣服,递到一个队员手里,蹭蹭蹭几下穿上军装,弯腰从脚底墙角处袋子里拿出一根皮带、一根布裤带、一副绑腿,裤带穿在裤腰带里,紧好裤、皮带,绑好裹腿,往当脚底一站,高声说:“弟兄们觉得怎样?”
众人齐声说:“精干,威武。”
陆野说:“豹子老弟,你还有一个关键的东西没戴。”
高豹子说:“什么没戴?你是说那个子弹手榴弹袋吧!”
“不是,是红领带。”
“是不是袋子里的那个红三角布。”
“你可不能小看这个红三角布,这叫红领带,也叫牺牲带,象征着革命战士不怕牺牲的精神。”
高豹子从袋子中拿出红领带问陆野:“往哪戴?”
“戴在脖子上。”
“好。”高豹子说着把红领带套在脖子上,拉长一头,与另一头十字交叉,打了个活结,抬头问:“戴得行不?”
陆野看了看说:“不错,穿戴起来还真威武。”
贺兆林看见人们往陆野和白钟林窑里跑,他也赶紧走过来,踮起脚尖一看,窑里站满了人,高豹子已穿上一身军装。他侧着身子挤进门口说:“当家的武装起来更是派头十足,像个当官的。”
高豹子哈哈大笑说:“睁开眼放屁,明明是穿着军装,怎么能说成是像当官的?”
贺兆林说:“军人也有当官的啊。自个当不了官,还寒碜别人。”
“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高豹子说:“甚会给弟兄们发衣裳?”
窑里的好多人也都跟着豹子问。陆野说:“三两天就发。快到吃饭时间,大家散了,先去吃饭。三两天,人人都会有新军装穿。”
陆野说罢,众人都从陆野窑里出去。高豹子坐在炕边,脱下衣服,把裹腿、红领带、皮带放入脚底的袋子,衣服放入柜中袋子,转身要走,陆野招手说:“豹子兄慢走。”
高豹子说:“老弟有事?”
陆野说:“我一回来就听到人们议论贺兆林。贺兆林把候则到底怎么了?”
高豹子叹息地说:“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次捅的乱子更大。”
“不就是欺负候则家老婆,还捅下甚乱子?”
“打折了候则的小腿。”
“霸占人家老婆,为甚还要打人?”
“据说贺兆林和候则家老婆亲热,正好被侯子撞见,候则晓得没法,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就惹恼贺兆林,贺兆林二话没说,当下掏出手枪,照着侯子的小腿就是一枪。据说没伤着骨头,子弹在软肉上穿了个窟窿。”
“你去看来没有?”
“没有。”
“怎么能不去看看呢?自己的队员开枪打了人家,竟然不去看看,你觉得能交代了?”
“我也是觉得脸上不好看,到了候则居舍,怎么面对这家人。”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此事?”
“我也没有甚的好办法。”
“你是碍于情面吧?”
“这只是一方面,我也骂过贺兆林几次,不但不起作用,反而笑话我无能,你们说我有甚的好办法。”
“你可以清除他啊!”
“清除不了呀。我曾试图劝说他离开队伍,他根本就不听。”
“你还是下不了手。”
“反正我是没甚好办法。”
“共产党的队伍里是容不得这种欺男霸女祸害乡亲的人存在。你实在没办法,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处理轻重你不得抱怨我们。”
“行。贺兆林就由你们来处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你就不要再过问此事了。”
高豹子点了点头。陆野接着说:“吃了饭,我和白钟林去看望侯子,你和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高豹子说:“你们去吧,我去了又没个好说的。”
“行,那你先去吃饭吧!”
高豹子没说话,摆了摆手出了门。
高豹子出去后,白钟林恼火地说:“我们早就应该收拾这狗日的了。”
陆野说:“贺兆林不仅仅是霸占候则家老婆,对候则更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吓唬说要杀候则的孩子。这家伙坏透了,还不时暗地里带上他的亲信到附近的村里和群众要粮要钱,群众恨透了他。不仅影响到了土客的声誉,而且严重影响到游击队的声誉。”
白钟林说:“是啊,以前人们就对此事议论纷纷,这两天,村里人见到队员不仅指指戳戳,而且是躲着我们走,这种现象非常可怕。我们不及时处理贺兆林,在群众中就难以立足。”
杨思源说:“现在游击队成立的条件已经具备,依我看,明天一早行动,卸贺兆林亲信那个班的枪和逮贺兆林本人同时进行,枪毙贺兆林后,随即宣布成立游击队,正式打出晋西游击队的旗号。”
陆野说:“使得,我们先吃饭,饭后看看侯子,再商量具体办法。”
陆野说罢,三个人相跟着出去到厨房吃饭。吃过饭,陆野带了几块大洋,还有用纸裹着的一些磺胺,和杨思源、白钟林相跟着去了候则家,侯子看见陆野、白钟林带着一个陌生人进了门,双手托着炕,挪着身子,移到炕边,欲下地,白钟林走到跟前说:“候则兄,就坐在炕上,别下来。”
陆野和杨思源坐到炕边,挨着候则坐下,白钟林说:“思源书记、陆野兄听说你受伤,刚回来就跑来看你来了。”
候则说:“贺兆林畜生不如,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
候则家老婆也哭着说:“贺兆林不仅强行欺负我,还欺负候则,如果我们要反抗,他下了口子说要拿孩子开刀,我们一家实在是不想活在人世了。”
陆野说:“候兄、候嫂,这事从前到后我们全清楚,你们别担心,我们几个人已初步商量,一两天你们就会知道结果。”
候则说:“我们一家的死活就全靠二位老弟了。”
陆野说:“原来也想为你撑腰作主,但碍于高豹子的情面,加上当时条件还不太成熟,每次找贺兆林谈话,给他灌输的都是大道理,他当下答应得好,可一过时候,就风过雨过草帽过,根本不把我们说的话当回事。这回,他开枪打人,做下了如此恶劣的事情,我们不会放过他的。”
杨思源说:“候则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们共产党的队伍里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人存在的,一两天你就会看到处理结果。”
“谢谢兄弟。再这样下去,我们一家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陆野说:“你的腿伤怎样?”
“不要紧,子弹打在小腿肚子,没有伤了筋骨。老婆每天用烧酒给我擦拭。”
“你把裤腿挽起,我看看。”
候则挽起裤腿,露出伤口,伤口上缠着一块白布。陆野解开白布,伤口处肿胀泛红。陆野掏出磺胺纸裹,抓了一点白色粉末撒在伤口上,重新缠好白布,安慰候则老婆说:“这是目前最好的消炎药,你隔两天给他伤口敷上一点。不必担心,大概十天半月就会好的。”
陆野放下纸裹,又从衣兜里掏出五块大洋给候则。候则死活不要钱,和陆野撕挽了半天,只得把钱留下。候则和老婆千恩万谢地送他们出了门。
陆野、杨思源、白钟林回到居舍,杨思源说:“贺兆林抢夺民财,霸占良家妇女,此人十恶不赦,不除掉他,不足以平民愤。依我看,干脆拉出去枪毙算了。”
陆野说:“我也是此想法。要枪毙贺兆林,先得控制他的那几个亲信。”
白钟林说:“这事好办。明天一早,由思源来叫贺兆林谈话,房间提前安排人手,贺兆林进门,卸枪捆人。安排李忠良在贺兆林进入我们房间时,同时包围贺兆林的那个班,卸掉亲信的枪。”
陆野说:“不妥。让思源去叫,恐怕贺兆林起疑心。我去叫,他会以为我和他谈枪打候则的事,不会想到其他。”
白钟林说:“那就你去叫。”
杨思源说:“让陆野去叫保险。”
陆野说:“逮贺兆林由柳常青、李天祥负责,控制贺兆林亲信由李忠良负责。我去叫他们,现在就安排。”
陆野说罢转身出去,不一会,叫来李忠良、柳常青、李天祥三人。陆野说:“叫你们三个来,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逮贺兆林。明天一早,常青和天祥带上武器到我们房间来,只要贺兆林进门,你们就卸枪捆人。李忠良你带上十来个人,在贺兆林进入我们房间后,你带人迅速进入贺兆林那个班房间,快速卸掉亲信的枪。你们要绝对保密,绝不能走漏一点消息。”
杨思源说:“李忠良,你这儿很关键,你回去后告诉你的人,明天一早有任务要出去,让大家都集中在你的房间里,到时候,你临时指挥人们行动。动作要快,不能让他们有一点点反抗余地。”
李忠良点点头说:“明白。肯定不会有一点闪失。”
陆野说:“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
陆野说罢,李忠良、柳常青、李天祥各自回到了房间。李忠良回去安顿宿舍的人说:“所有人,明天一早起床,不要乱跑,就在宿舍集中待命。”
第二天天刚亮,柳常青、李天祥就背着枪进了陆野他们的房间。陆野见他们两个进来,就出去叫贺兆林。
陆野揎了揎门,贺兆林的房门倒关着。陆野高声叫了几声贺兆林,贺兆林睡得正香,听见有人叫他,翻了翻身说:“嚎魂鬼,人瞌睡得要命,叫喊甚的怂嘞。”
跟前的人揎了一把说:“是陆野叫你,肯定没好事。”
陆野听见贺兆林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又高声喊了两声:“贺兆林,我是陆野,快起来,到我房间来一下,我和你有话说。一阵说完,我还得出门。”
贺兆林不高兴地说:“听见了,正起呢。”
李忠良听到陆野叫喊贺兆林,叫起还钻在被窝里的两三个人,打开房门,紧盯着贺兆林房间里的动静。
隔了一会,贺兆林背着枪向陆野房间走去。一进门,贺兆林的枪就被柳常青一把夺下,贺兆林知道情况不妙,转身夺门欲逃,柳常青、李天祥的各一条腿同时猛然插向贺兆林裆部,贺兆林一个狗吃屎跌趴在地上,李天祥扑到贺兆林身上,一只圪膝紧紧顶着脊背,双手拧转贺兆林胳膊,三箭两把捆了起来。贺兆林趴在地上大骂陆野不地道,柳常青枪口指着贺兆林的后脑勺,恼怒地说:“不要乱吼叫,再吼叫老子一枪打死你。”
贺兆林记起了他的那几个亲信,用上吃奶的劲喊人,柳常青说:“别枉费心机了,你的那几个亲信早被李忠良他们把枪卸了。”
贺兆林深知无人能来救他,长叹一声,趴在地上哼哼唧唧。柳常青一把提起贺兆林,李天祥连拉带扯拉到后窑掌,拴在灶火圪廊墙壁的铁环上。贺兆林站在灶火圪廊,怒火消了大半,装出一副可怜相,看着炕边坐着的三个人,转而祷告陆野:“陆野兄,我做了好多恶事,但没有杀过人,罪不至死,你就看在我们一个锅里搅过稠稀的份上,饶过我这一次吧。从今往后,我一定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陆野说:“现在才知道错了,你不觉得迟吗?坏事做了一件又一件,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两次,起过作用吗?你不仅败坏了土客的名声,而且败坏了整个队伍的声誉,在群众中形成了恶劣的后果。我们的队伍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有着严明的纪律,是不会容忍你这样的人存在的。你不必求人,求谁也救不了你。”
贺兆林说:“求其他人不顶事,豹子哥的面子你们得买吧?”
“豹子哥恐怕也不会再为你说情了。”
“我不信。他听说我被绑,肯定会来说情的。”
不一会,高豹子、野鸽子果然来到陆野的房间,看见贺兆林捆在灶火圪廊,坐在炕边,没说话。贺兆林见高豹子坐在炕边不声不响,火悻悻说:“豹子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吧!人家已经欺负到你头上,连你的人都抓起来了,你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是大丈夫男子汉的行为吗?”
高豹子说:“你这是咎由自取,这一次我也救不了你。”
陆野说:“今早逮贺兆林没有通知你,请豹子兄见谅。”
高豹子阴沉着脸说:“我早就和你们亮明了态度。”
陆野说:“一会吃了饭,我们把军装发给大家,让人们全副武装,到村前坡下的清真观召开会议,公开宣判贺兆林的罪行。尔后,宣布游击队正式成立。你看如何?”
野鸽子说:“早点成立好,我也能穿一身新军装。”
高豹子说:“听从你们的安排。”
高豹子说完,转身出了陆野的门。
贺兆林说:“野鸽子妹子,我知道你和陆野关系非同一般。你和他求求情,让他饶了我,以后我一定改邪归正,好好做人。”
野鸽子说:“我早就和你说过,要好好做人,你却不把人的话当回事,反而觉得我和豹子哥与你过不去,怀恨在心,背地里却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恶事。事到如今,谁也救不了你,你的死活就看你的运气了。一会,要到外面公审你,这就看群众让你活还是让你死。”
贺兆林说:“野鸽子妹子,我是背着豹子哥做过坏事,可从来没有记恨过豹子哥。”
“记恨不记恨,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做的恶事我从头至尾全都清楚,和陆野哥我开不了这个口。即使是开了口,陆野哥也未必会买我的账。你就好自为之吧!”
陆野叫来李忠良说:“你相跟上两三个人在村里走一圈,告诉人们,一会在沟前坡下清真观公开审判贺兆林,同时成立晋西游击队,让群众互相转告,并欢迎大家前来参加。”
李忠良出来叫上柳常青、李天祥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告诉村里人公开审判贺兆林和成立晋西游击队的消息,人们听到消息,互相吵嚷着传递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