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连载

西宋庄(下)

高豹子说:“单独住的想法,已经说清楚了,你们看着办吧!”

杨思源说:“我们依然坚持原来的意见,你就不用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高豹子扔下一句话,甩门而去。

杨思源说:“陆野,高豹子的思想有严重问题,你得抽空和他好好沟通。”

“是啊,枪毙贺兆林,高豹子有情绪。没当上队长、副队长对我和白钟林有意见。大当家的到哪都是单独住一眼窑,这次让他和一般战士住一块肯定思想上接受不了。不过,让他慢慢适应吧。”

“你们要随时注意他的思想动态,以防生变。”

“我觉得他暂时不会有那种想法。明天你走后,我们先收拾那两户恶霸地主,借此机会成立农会。”

“好吧,按你们的想法去做。”

陆野和杨思源说完话,刚回到队部,南街财主武德春穿着单黑袍蓝褂到武家大院找游击队长,在院子里碰到刚从二中队出来的副队长白钟林,白钟林问清是本村财主,就带着来人到队部,一进门,白钟林说:“这就是我们队长陆野。”

武德春弯腰行礼,笑嘻嘻地自我介绍说:“鄙人也姓武,贱名德春,是西宋庄的财主。”

陆野说:“你来有甚事?”

武德春吞吞吐吐地说:“我在村里算是有钱人,这些年可能惹下一些人,现在你们来了,恐怕有人借助你们的力量来收拾我,希望你们能网开一面。”

“你在村里干坏事来没有?”

“没有。主要是放了些高利贷。”

“靠高利贷盘剥穷人,还说你没干坏事?”

“我这是以钱赚钱。”

“以钱赚钱那是幌子,其实质就是剥削。”

“游击队来到我们村,我愿意拿出两千块大洋三千斤粮食来支助。”

“两千块大洋有点少。”

“那就三千吧,明天一早我就送来。粮食麻烦游击队的人来搬一下。”

“粮食不用搬,你提前准备好,待明天定下分粮地点再搬。”

“你单提供钱粮不行,还必须得拿出你的高利贷账单,明天当众销毁。”

“这样的话,我的损失太大了,连本钱都没有了。”

武德春恳求着说:“陆队长,您开开恩,不销毁账单不行吗?”

陆野态度坚决地说:“不行,这是原则问题。你愿意交出账单,咱就达成协议,不愿意交出,那钱粮我们也不要了,交由游击队搜查处理。”

武德春哀求着说:“千万不要让游击队来家搜查。我家还有八十岁的老母,游击队一旦上门,非把她吓老煞不可。”

“游击队不上门搜查可以。但那账单怎弄?”

“我交,今天回去整理好,明天早上连同钱一起送到队里。”

“好吧,明天早晨见。”

武德春走后,陆野叫来白钟林、李忠良商量第二天行动,陆野说:“南街财主武德春主动找到我,愿意出三千块钱三千斤粮食,也愿意交出高利贷账单销毁。我已答应他,游击队不上门搜查,接收他交来的三千块钱,三千斤粮食分给群众,高利贷账单当众烧毁作废,从此两清。你们觉得如何?”

白钟林说“按照你的意见办理。”李忠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陆野说:“北街财主武德才比较霸道,做事歹毒,经常催租逼债,在村里民愤极大。我的意思是明天早晨一早收拾他。”

白忠良说:“要收拾,现在就动手。迟了恐怕财物转移,人连夜逃走。”

陆野说:“钟林说得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就行动,立刻包围武德才住处。”

陆野说罢,三人相跟出门,喊上野鸽子,叫上一中队全体人员,从二楼南侧小门出去,快速向北街武德才家走去。到了大门口,一条大黑狗狂吠着向人身上乱扑,野鸽子掏出手枪,照着狗的脑袋叭叭开了两枪,大黑狗应声倒地,呜呜哒哒哼了半天,一命呜呼。

武德才听见枪响,从当中窑走到前院,看见前院进来二十来号穿着灰衣服背着武器的人,赶忙举手抱拳说:“各位好汉,你们找谁?”

陆野说:“你就是武德才财主吧?”

武德才哆嗦着说:“是……是我,你们有甚……甚事情?”

李忠良掏出裤兜里的细麻绳,三箭两把就把武德才捆了起来,照屁股上踢了一脚,厉声说:“朝回走,到居舍说事。”

武德才哆哆嗦嗦地走到当中窑,陆野说:“这些年,你坑害了多少穷人?”

武德才说:“我没有坑害穷人。”

“你雇长工没有?”

“不雇。”

“那你的一百多亩地谁种?”

“租给人们种。”

“人们种地你收租。不论天旱雨涝,有收成没收成,都照收不误。还是大斗进小斗出,对吧?”

武德才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

白钟林问:“听说你在大麦郊开有当铺,你放高利贷不?”

武德才含含糊糊地说:“放一点,数量不大。”

白钟林火悻悻地说:“高利贷数量大了那还了得!”

陆野说:“你还是自觉地把这些年剥削人的钱财交出来吧。”

武德才说:“也没多少,家里大概有千数来块。”

白钟林恼火地说:“日哄谁嘞,你以为是打发讨吃的?千数来块就准备交账,没一点诚心。”

武德才说:“没有日哄,千数块钱就是我的家底。”

“胡说八道。村里人谁不知道你的底细。李忠良,拉拉绳子。”

李忠良提起捆在武德才身上的麻绳,用力往紧一抽,武德才当下痛得哭爹喊娘,白钟林问:“你把银钱藏到哪了?”

武德才浑身筛糠似的颤抖着说:“我说,我说,松开绳子我说,空窑里还有。”

李忠良松了松麻绳,武德才身子轻松了点,腿依然抖着说:“前炕角石板底炕洞里有一圪栳,大概有千数块。”

李忠良揭起炕簟,炕石板上抹着炕皮,但一眼就能看出炕石板的轮廓。李忠良抠开缝隙,一把揭起炕石板,露出了柳结圪栳,圪栳口盖着一块厚厚的棉布,棉布下面铺着两三层绸子,揭开绸子是多半圪栳白洋。李忠良盖住圪栳口,从炕洞里提出圪栳,放到炕上。

陆野说:“柳常青,执掌银钱。”

柳常青提着圪栳放到脚底箱盖上。

陆野说:“武德才,先把箱柜里的拿出来吧。”

武德才哼哼唧唧说:“我的手捆着,怎么寻啊。”

陆野说:“你交出钥匙,我们寻。”

武德才说:“银洋在箱子底隔层里,箱子钥匙在柜子板上。”

李忠良打开柜子门,从柜子板上取下钥匙,打开箱子上的铜锁,揭开箱盖,箱子里放着满满的铺盖。李忠良搬出铺盖,露出箱子底,两只手指插在两边的两个小孔里,揭起隔层木板,箱子底放着几层用麻纸包着的一卷一卷银洋。柳常青拿来一只空圪栳,和李忠良一起把箱子里的银洋全部拿了出来,装进圪栳里。武德才说:“箱子里的银洋正好一千块。”

陆野说:“哪里还藏着银钱?”

武德才说:“没有了,你们把我的老底都拿走了。”

李忠良拉紧绳子,武德才感觉绳子要往肉里钻似的,痛得大声喊叫,不住地说:“别折腾我了,松开绳子,我全说。”

李忠良放松绳子,武德才说:“脚底中间黑瓷大瓮里还有。”

李忠良走到大瓮跟前,揭开瓮盖,大瓮里装着满满的黑豆,李忠良叱骂武德才哄人,武德才歪着头说:“挖出黑豆,黑豆底便是银洋。”

李忠良从门道开着的另一只木箱里寻出两个布袋,柳常青在橱柜里拿出一个大碗,递给李忠良,自己两手撑开布袋口,李忠良把黑豆一碗一碗地舀到布袋里。舀满两布袋,漏出一个包着绸布的箭箭拍子,清扫完黑豆,拿起箭箭拍子,拍子底果然是白花花的大洋。柳常青和李忠良各自清点着往空圪栳里放银洋,一共装了多半圪栳,两个人一碰数字,也正好是一千块。

陆野问武德才:“银钱还藏在甚地方?”

武德才看看穿着一色衣裳的二十来个拿武器的人,长叹一声说:“唉,我说。左边空窑草囤底炕洞里也有。”

陆野安排两个战士看守武德才,其余人员都跑到空窑。李忠良跳到炕上说:“草囤里全是谷子,怎弄?”

陆野说:“找几个口袋,装到袋子里,明天分给穷人。”

李忠良在锅台上找到几个口袋,叫了几个战士,拿着碗,张开口袋,装起了谷子,一草囤谷子装了七八袋全部装完。装完谷子,挪开草囤,李忠良拿起一把铁锹,撬起炕石板,露出一个大黑瓷坛,瓷坛口子盖着。李忠良揭开盖子,里面装满了银洋。柳常青拿来袋子,和李忠良一起往袋子里装银洋。一坛子银洋装了多半布袋,两个人一碰数字,也是一千块。柳常青提着银洋袋子,放到箱子上。众人走到武德才的卧室,陆野问:“武德才,你哪里还藏着钱财?”

武德才说:“后窑箱子里还有,大概有七八百。”

李忠良问:“后窑在哪里?”

“右面柜子背后。”

李忠良、柳常青各扶柜子一头,用力挪开柜子,露出后窑豁口,李忠良往里走了走,里面黑乎乎的,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木箱的轮廓。李忠良让柳常青点着灯递进去,后窑里的东西一目了然。柳常青要来木箱钥匙,打开两个木箱翻看。里面的一个箱子里只是放些格格布、白布,前面的箱子上面放几床绸缎铺盖,搂出铺盖,漏出了白洋。柳常青出去找了个布袋,和李忠良一起把白洋收在布袋里,一共是八百六十块。

柳常青提着半袋大洋和李忠良一起走出后窑,挪正柜子,告给陆野数量。武德才赶忙说:“陆队长,藏银钱的地方全告给你们了,再没有了。剩下的就是些粮食,大瓮里、炕上草囤里全是。”

陆野说:“留足你一两年的吃喝,其余的粮食都分给村里穷人,怎样?”

武德才哭丧着脸,叹息着说:“我能怎,由你们吧!”

陆野说:“忠良,你去沟畔奶娘家叫一下奶弟武青拴。”

野鸽子说:“我去叫吧,你们忙着。”说着,野鸽子侧着身子出了门。不到一袋烟工夫,就带着头箍毛巾的武青拴进来了。

武青拴说:“陆野哥,叫我来有事?”

陆野说:“村里各家各户的情况你清楚吧?”

“清楚。”

“你去村里召集一下穷人,告诉大家拿上家具,到十字街口来分粮。说清楚是红军给分粮。”

“好的,我这就去。”武青拴说罢转身出了门。

陆野说:“白钟林队长,你回去领上二中队到武德春家搬粮食。”

白钟林应声而去。陆野转身对李忠良说:“忠良,你带两三个人和柳常青一起把银钱放在队部上锁封存。”

李忠良叫了两个人,和柳常青一起提着圪栳、背着布袋,向武家大院走去。陆野招呼一中队队员往起装粮食,不一会装了有三四十袋,全部扛到十字街口。此时,街口已来了不少群众。武青拴依然站在高处喊叫穷苦人来十字街口分粮。人越聚越多,不一会,就站满了十字街。这时,马利民的二中队也在白钟林的带领下,从武德春家扛来粮食五六十袋,全部码放在十字街口。

陆野叫来奶哥武青拴问:“哥,大概有多少穷人家?”

武青拴说:“大概有七八十户。”陆野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每户分一袋粮食不存在问题。”

陆野看了看来的人已差不多了,几步跨到粮袋后面的高圪台上,高声说:“乡亲们,我们是红军晋西游击队,是共产党领导的咱们穷人自己的队伍。队伍先前驻扎在辛庄村,今天上午才搬迁到咱们西宋庄村,从今以后,西宋庄就是晋西游击队的家,游击队和大家就是一家人啦。今后晌,我们从武德春、武德才两户财主家里搬来了八九十袋粮食,分给七八十户穷人。分粮前,我们在穷人中选一位能人出来担任村农会主席,由他主持分粮,大家觉得如何?”

陆野一说,人们低头议论。议论了一会,陆野说:“大家考虑好了,大声说出来。”不少人提议武青拴,也有个别人提议武尚有的。陆野觉得武青拴年轻,还念过冬书,认识不少字,工作起来得劲,就对台下众人说:“不少人提议由武青拴担任农会主席,大家同意不同意?”圪台底的人一哇声喊叫同意。

陆野喊:“武青拴,请到圪台上来。”

武青拴应声从人群里走出来,跳上圪台。陆野说:“群众选你当农会主席,现在由你主持分粮。”

武青拴说:“这,行吗?”

陆野说:“行。”

武青拴向台下招了招手说:“各位选我当农会主席,感谢大家的信任,以后做事,还得大家帮衬。眼下,红军从武德春、武德才两家财主家里没收八九十袋粮食,根据咱村实际情况,每家穷人可以分得一袋粮食。还没收了两家的高利贷账单,现在当场烧毁,大家的高利贷从此一笔勾销。”

武青拴说完,白钟林、李忠良立即把账单递给他。武青拴接过账单,高高举到手里,让台下众人看清,随即弯腰蹲下,陆野当即掏出火柴,点燃两三张账单。武青拴把账单拆开,一一点燃,不一会,所有账单就变为纸灰。

烧完账单,开始分粮,武青拴跳下圪台说:“粮食全垛在这儿,每户能分一袋,各户出一个人来粮前排队,从粮垛边开始扛,碰上甚品种扛甚。”

武青拴说完,人们自觉排成一排,按顺序扛上粮食,说说笑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