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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随笔

诗灵雕刻者

——易客诗稿读后

2021年05月09日 09:53:43 编辑:

□ 张海城

得易客诗稿四十首,阅罢,如人在目。易客善弈,亦善《易》。此二者内有乾坤,易客颇识其味,呼吸吐纳,自成一派。易客对诗的喜爱,是我从当年听课时即发现的。与其说他在给我们讲诗歌,毋宁说他是在讲自己。易客把他的生命体验融入穆旦、海子………或者也可以说穆旦、海子等人是散落在他处的易客。这就是我对易客最初的印象。

对诗,我是崇敬的。在中国文学的文体序列中,诗文是极尊贵极雅致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漫长的诗歌史中有太多雅致之作,明代以来文人的雅集更是将这种雅致生活化。至宋,以喝茶为例,原本极为生活化的东西经文人的渲染铺陈变得异常雅致。如此或可理解鲁迅在论及唐传奇时所言:故论者每訾其卑下,贬之曰“传奇”,以别于韩柳辈之高文(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诗人之所以能够立于文体之巅,非此文体自身所能达,历代文人的诗歌认同确属其重要推手。然“兴废系于时序”,自梁启超辈高抬小说的地位,其流扬及今日,大有以小说代文学之态,是以诗在当下遭遇了同其极尊贵极雅致的过往极不相称的窘状。诗变得破碎,变得陌生,甚至变得可以设计。“诗歌死亡”的声音在坊间悄然散开。

在以伤痕文学发端的新时期小说潮流涌动的年代,北岛、顾城、芒克、海子、西川、于坚等一批诗人的崭露头角,不能说不是当代诗歌的一次集体爆发。就在朦胧诗搅动诗坛的时候,易客还是一名以中文为专业的大学生。在那个最具诗意的年代,读着最具诗意的专业,便有了今天最具诗意的易客。

对诗,易客是极崇敬的。“不当因爱慕而爱他/当因爱自己的灵魂来爱他”(《唯有诗》),这是易客诗观的核心。故而与其说易客在写诗,毋宁说他在雕刻自己的灵魂,用一把叫做诗的刻刀。为此,他极为注重练字,注重诗歌体式,注重诗意的呈现。因崇敬诗歌而崇敬诗人,在易客的诗歌中你可以看到昌耀,穆旦,海子,艾略特,泰戈尔,罗伯-格里耶。这个名单还可以更长,在那些我尚未读过的其他诗稿中,一定还有很多很多诗人。就眼前的诗稿而言,易客把最多的篇幅献给了海子。

《断章:怀念海子》,共5章。不知何因,诗人来到了山海关,漫步于当年海子殒命之所。“一朵乌黑的火焰/在我身中燃起”,不可拾掇,“我的心/因你离去/从此成为伤口/无法治愈”。诗人与海子的心当是同频共振的,所以“目光与你对接/我不须再读你”。当海子的灵魂在暗夜来访,诗人对他说“你的神情如从前一样忧郁/你的话音如从前一样悲伤”。在《断章:怀念海子》中痛惜不是主调,虽然诗人觉得“诗的天空/因你离去/从此出现一片空虚”,但正是一众有如诗人般崇敬海子、崇敬诗歌者的存在,“空气中到处都是你的声音”。

在易客的诗观中,“灵”当是一个重要内核。这既体现在总体性诗歌观念中,也具化在其诗歌创作里。“灵”、“灵魂”、“灵体”、“灵光”、“灵魅”、“精灵”是这一观念的具体呈现,其源窃以为当在易客的《周易》研究。《周易·系辞》言:《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关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苏轼以为“夫《易》本于卜筮,而圣人开言于其间,以尽天下之人情。”(顾之川校点《苏轼文集》)可见,《易》或关乎天、地、人三才。易客研《易》多年且颇有心得,不可能不知晓个中三昧。易客又常习道家吐纳之术,自然对道家思想心有所系。如是种种,共同建构起易客“灵”之诗观。

“灵”在易客的诗歌观念中或可理解为“诗灵”、“人灵”、“物灵”三类。《欲寻得我的庇护》中在旋风中的“小小的灵”,《故乡的夜空星河辽远》中的“花之灵”,《小村庄》中的“灵魅”,《醉蝶》中的“三个精灵”,当然还有《断章:怀念海子》中的“诗灵”。至于“灵”的所指,当在其诗歌话语的边缘处、缝隙间,在其诗意的末尾,甚至整体的诗歌样式中,自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由是,有“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等等在古诗中俯拾皆是的味道氤氲于易客诗中。

易客说他是“大地的守夜人/孤独地守护着大地上人们的梦”(《守夜人》)。这让我想到鲁迅。鲁迅以决绝的姿态向一切有碍“灵明”舒张的糟粕开战,王富仁称其为“中国文化的守夜人”。如该诗所言,易客所守护的是人们的“紧张”,“死亡、忧伤和哭泣”。它们在人们的睡梦中开花,易客用诗句将其照亮,而他用诗句照亮的还有那些照亮自己“生命的词汇”(《词汇》)。譬如下面这首《祖屋》:

幽暗的祖屋里/祖母骨节粗大的手/在油灯下剥开颗颗花生的壳/柔嫩的花生仁从祖母的指缝慢慢滑落/粗瓷碗中落入的花生仁/静静地反射着祖母慈祥的目光

一些日常词汇/和祖母一起隐居在祖屋里/它们也学着花生的样子/长出了木质的粗粝外壳/若想品尝它们内里的甜美/必须耐心地把它们的壳敲碎

油灯下祖屋里祖母剥花生的剪影在诗句中熠熠生光,照亮了祖母和诗人的过往。那些同“祖母一起隐居”的“日常词汇”,诗人并没有将它“敲碎”。其实,诗人已经品尝到“花生仁”的味道,但他更钟情敲碎的过程。

易客把这些“花生”摆在我们眼前。想吃到“花生仁”,照例需要剥开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