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华 千古绝唱
——闲谈唐诗中的“田园”与“边塞”
□ 梁晓芳
古人乐山好水。东晋名士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赋上一曲《归去来兮辞》,挥一挥衣袖,毅然离开了混迹一十三年的朝堂,消失在宦海浮沉中,归隐于庐山脚下,过起了晴耕雨读的生活。“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作为山水田园派的开山鼻祖,陶诗恬静悠然,守拙归真,充满了烟火气。他的诗,不是泛咏山林,而是把稼穑躬耕的乐趣都跃然在纸上。即使“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也无所谓,人世冷暖,红尘百态,在这茫茫旷野之间,哪一件还值得纷扰?
与陶渊明一样,大唐也有一派山水田园诗人。这些诗人身怀经国济世之能,胸有大展宏图之心。只是面对朝堂纷扰,放不下高洁的品格,不愿醉心于争名逐利。有的功名无望徒劳而归,有的不忿官场向往自由。这些失意给了诗人寄情山水,回归自然的理由。山花烂漫也好,寒江独钓也罢,都是为郁郁不得志的情愫寻找一个避风港湾。
争名莫若归去,这是唐朝诗人的情怀。杜甫在经历数年颠沛流离后,在成都浣花溪畔建了一座草堂。春暖花开时,来到江畔散步赏花,写下“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李白晚年访历名山,在安徽宣城独坐,写下了“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接连被贬,悲愤与怨艾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与其说这首诗写了茫茫天地间孑然一身,独钓寒江雪的老翁,倒不如说是勾勒了他身处的现实环境,流露出心灰意冷的感情。世家公子韦应物,年轻时豪纵不羁,闯荡江湖多半生,纵使世事百般辗转,最后也浪子回头,过上了闲居生活。暮年在滁州西涧,悠然山水间,写下了“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唐朝寄情山水的诗人不胜枚举,但能继承陶诗衣钵并发扬光大者,惟“王孟”二人。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一首家喻户晓的《春晓》作者就是孟浩然。孟浩然一生游历江湖,写遍各地山水风光。他的山水田园诗清新自然,超凡脱俗,在流派纷呈的盛唐时代里占据了一席之地。李白视他为挚友,“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一首《赠孟浩然》把他“迷花不事君”隐士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其实,孟浩然并不是真的与世无争,他天资聪颖,才华自不在话下,年轻时也效仿先贤,四处云游,谋求“兼济天下”的功名。四十岁时,他吟唱着“何当桂枝擢,归及柳条新”,北上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以实现自己的凌云之志。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科举考试屡试不中,这对恃才傲物的孟浩然来说,显然是个打击。尽管有些心灰意冷,但孟浩然仍留在了长安城,与众名士交往,企图能借好风之力,扶摇直上青云。在此期间,他结识了王维。王孟二人可谓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王维作为唐朝大学士,经常金銮殿待诏。王维的田园诗有陶渊明的风范,更加纯粹且理想主义十足。他身在官场,却整日想着归隐终南山。所谓现实中越被束缚,幻想中就越想要得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据传有一天,孟浩然去拜访王维。二人相谈甚欢,唐玄宗忽然驾临。王维乘机向唐皇引荐。孟浩然不知是紧张还是脑子抽筋,写出一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触怒了玄宗,惨遭罢黜,郁郁之中只好选择在空幽的山林里遁世。轰轰烈烈的理想被彻底碾碎,真是让人扼腕的一件事情。
和孟浩然一样,大多数朝堂失意的诗人,最终都选择了田园牧歌。而远在大唐的边塞,却是另一番大气磅礴景象,在这里,诗人的吟唱更像雄浑的军号,吹的历史热血沸腾。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塞外最高远、最悲壮的风光;“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将士渴望建功立业、破釜沉舟的勇气;“羌笛何需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是万里别家,多年不归的思乡之情;“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是连年无止境的战争背后的残酷与艰辛。这些边塞诗,从金戈铁马到塞外风光,无一不交织着英雄气概和儿女柔肠。于是,在广袤的边疆,我们对于这个最意气风发的朝代有了全新的理解,也对这些熠熠闪光的诗人有了更多的认知。
王昌龄,二十七岁赴河陇,出玉门,赴边塞。一首《从军行》出手便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他的诗,既有对边塞风光的描绘,又有对戍边将士情感世界的悉心捕捉。在凉州,在边关,有征夫就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奋勇。在江南,在闺中,有思念丈夫的妻子,也就有了“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悲泣。
高适,安东都护高侃之孙,二十八岁走上军旅之路。高适性格豪爽,恣意纵酒行游天下,笔下也透露着一股猎猎风雷的劲儿,其著名的《别董大》足见风采:“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以往唐朝诗人的送别名篇,总是婉转缠绵、欲送还留。高适则不同,《别董大》有一种慷慨激昂的情绪在里面,这种对待友情的坚定与信任,在渭城淅沥沥的朝雨中显得弥足珍贵。
与高适齐名的诗人叫岑参,塞外旖旎的风光给予了他开阔的眼界和别具一格的灵感火花。尤其是入幕北庭后,他的报国雄心得到极大激发,他用笔墨将大量热血和豪情挥洒在西域的奇山异水中。无论是“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的悲壮,还是“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的无奈;无论是“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的动荡,还是“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的戎马生涯,还有最著名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都有着丰富的画面感和新奇的阅读体验。这是岑参对边塞生活细致入微的描摹,也是他浪漫主义的幻想。
纵览中国文化历史长河,唐诗的流派纷呈,精彩异常。无论是田园山水间的自在洒脱,还是大漠孤烟中的恣意昂扬;无论是漫天飞雪里挥刃斩敌的壮志,还是雨夜深闺中思君不见君的哀怨,都成就了大唐的风华。千年之后,那些旖旎风光和离人愁绪,那些战场硝烟和久违家书依然深深浸染着这片广袤的土地,成为我们民族荣耀和爱国热情最好的吟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