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艺副刊

作别西天的云彩

□ 陈国亮

弟弟走了,他在最不该走的时候走了。人生最不合理的是“少者殁而长者存”,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伤痛陡然袭上了我的心头。

那是今年元旦后的第二天,我正在午休,家人推醒我:“国俊重病住院了。”当我赶到医院时,医院楼道里弥漫的药水儿味儿是那么地刺鼻,重症病房外静得可怕,离奇地生冷,似乎只有死神窥测着阳间的故事,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马上就有一种不祥之感。辗转治疗,总算经过了半年,这半年来,弟弟经受了考验,他勇敢坚强地与病魔抗争226天后,8月16日下午忽传噩耗。我跌跌撞撞地赶到他家,缓缓握起弟弟的手,惨白瘦削的面庞是那么温和安详和平静,我只觉得鼻孔泛酸,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覆盖了我的思维,几乎使我难以自持、不能呼吸。

弟弟没有过童年的欢声笑语,没有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从生下来就很不幸,三年困难时期,饥饿的岁月,贫穷的童年,使他自幼多病。小时候患“四六风”,好几次死去活来,把母亲吓得半死;接着是“肺结核”,靠在广西南宁铁路医院工作的二姑寄来的“链霉素”,才慢慢好转。似乎每个孩子都是有叛逆期的,可是他不曾有,家里艰难的处境逼着他比别人更早地懂事和成熟。在学习上,弟弟从未让父亲担忧过,在班上,他各门功课都考在前边。五年级毕业后,就开始为全家的生活而奔波忙碌,硬是学会了繁重的耕种锄草,施肥收秋。虽然一年劳动下来挣不了多少工分儿,但至少自己养活了自己,减轻了家里的负担。他曾参加过里切外垫修梯田工程;参加过“百里千担一亩田”活动;参加过社办工程……所有这些练就了他坚强的性格,不屈的灵魂,自小就养成了独立生活,独立工作、不屈不挠的能力和品行。

那是1981年的夏天,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回家看望父母。正吃午饭时,邻居慌慌张张地报信:国俊在碾头山上给铝矿扛电线杆,突发疾病下不了山,让我们快去接。当我和母亲赶上山时,只见国俊躺在半坡上,浑身虚脱,脸色灰白,神色呆滞,我心里不禁一怔,“不能让弟弟再丧失读书的机会了”,当天我就把他带到了孝义,上了孝中读书。从此,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生活也变得窘迫了起来。国俊上高中的三年市场还没有放开,吃饭凭粮票,买菜有讲究。我的供应粮是32斤,两个年轻人靠那么一点儿粮食怎么能行?只有多吃菜。于是国俊星期天就到东风菜市场捡拾菜叶,回来用煤油锅蒸熟食用。日子尽管紧密,国俊还是省吃俭用,如饥似渴,恨不得把这么多年遗漏的知识都补充到脑子里,记在心尖上。每天早出晚归,我依旧在晚上早早地买好饭,等下完自习的弟弟一起回来吃晚餐。

1984年是国俊生命的里程碑和转折点,他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被录用为农业银行干部,开始了他35年的金融生涯。他酷爱学习,勤于思考学理论不怕困难,学业务用心尽力,很快就成为农业银行的行家里手,曾任职司马、兑镇、阳泉曲农行营业所主任。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国俊走村入户、深入田间,帮助群众发展商品经济。司马乡南辛庄村长期靠单一种植广种薄收,是全县有名的贫困村。国俊决定对该村进行重点扶持,通过发放生产贷款,帮助群众发展起粞坊、粉坊、醋坊、豆腐坊。全村19户贷款坊不仅全部还清贷款,而且有9户村民破天荒地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存款;苏家营村有畜禽养殖的传统,国俊本着着眼长远、发展加工的指导思想,建起了全县第一个屠宰专业村和加工基地;在兑镇,他采取了全面规划、重点支持、分期分批、示范先行的办法,支持股份制企业发展生产,助力兑镇成为孝义市第一个亿元乡镇;特别是在他任职农行三农服务部经理时,忘我投身到全市精准扶贫的主战场,每天翻山越岭,发挥自身专长,送去扶贫政策,谋划争取项目,积极探索新兴扶贫模式。他就像一颗闪耀的小星星,总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为脱贫攻坚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

随着国俊的远行,他的职业生涯就要画上句号了。根据单位的安排,我写的挽联是:“生于困难时期 长于动乱年代自强不息 百折不挠 拼搏进取 永励后人奋发;牢记初心使命 献身金融伟业 恪尽职守 风霜砥砺 无私忘我 无愧时代先锋”。弟弟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豪情万丈的言语,他用生命诠释着自己的理想与信念,用奋力书写着自己的忠诚与誓言——对待党组织,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听党话,跟党走。为发展干事,为人民造福;对待工作,他严谨而富有魄力,既扛责又担责,既勤政又廉政,既干事又干净;对待群众,念百姓忧乐,系万家苍生,“万事民为先”,以为民务实清廉的品行,践行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对待名利,自觉加班加点,不分份内份外,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对待友情,接人待物,公私分明,严守分际,是个乐善好施,热肠如肚的人。

我家算是“耕读传家”,从小我们接受的就是孝心与孝道的教育。父亲去世较早,母亲自然成为全家的核心,对于我们兄弟姊妹来说,自然就多了一份牵挂。国俊工作再忙也常回家看看,从不惹母亲生气,更没有跟母亲顶过嘴,他最喜欢的是躺在母亲身边,将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的小事告诉母亲。尽管母亲给不了他什么意见,但他总觉得跟母亲交流,是跟母亲距离最近的时候。直到现在,我脑子里都是母亲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全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景象。弟弟总是不停地给母亲夹菜,而母亲则护着碗,直说自己吃不下去了。弟弟用实际行动践行着为人之子的孝敬品质。现在,弟弟去了,跟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相会。母亲会领着他去见父亲,去见爷爷奶奶,愿弟弟和父母亲、爷爷奶奶生活得愉快幸福。

出殡那天,阴云低重、群山含悲,我们心里充斥着痛与惆怅。再也见不到国俊那温文儒雅、中和善良的笑容了,我不禁凄然泪下。呜呼!国俊,生而为俊,逝者如灵。我想起了徐志摩《再别康桥》中的两句诗,表达与弟弟的惜别之情:“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