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文化

古碑的29个关键字

——古坤庙的新发现(二)

□ 高迎新

夏日的一个上午,我正和若干年前登骨脊山的向导张玉照先生畅谈,一位先生和女士突然来访,先生自我介绍是陕西韩城的孙继宁,女士是离石的高秀丽。孙先生虽不认识但却早闻其名,是一位致力于黄河历史文化研究的执着学者,高女士研究佛教文化。一番寒暄后,孙先生告诉我,在离石城区后瓦窑坡村有一座古庙,“古壁”上有一个重大发现,一段文字里证实了大禹治水的历史存在,非要我去看看。孙先生的陕西口音似懂非懂,但看得出来,老师的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古壁”?什么样的墙壁这样坚固,几百年难道还没有被风化侵蚀以至于塌陷吗?恐怕是连残垣断壁也了无痕迹了吧。我绕着弯问了半天,才弄清韩城话“碑”“壁”不分,“古壁”实际是“古碑”, 半信半疑间,终究经不住大禹的诱惑,那就去看看吧。

后瓦窑坡村就在城东,一步之遥。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越过熙熙攘攘的市场,我们走进了一条深巷。这是一个居于繁华闹市的城中村,夏日骄阳,树影婆娑,衬托着闹市中难得的安静,在这“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的背景衬托下,一个妇女在庙门前的树荫下纳鞋底,那熟练的动作和安详的神态令人心折。院内一个穿花格衣服的女孩在屋檐下写作业,那专注的样子和古庙的静瑟、安宁融为一体。大门上悬挂着“古坤庙”牌匾,我心头一阵惊异,“古坤”,这二个字承载着多少远古的呼唤和悠久的记忆!碑文记载,“古坤庙”的称谓来自古代,这样的称谓在吕梁是否唯一不敢说,但的确不多见。古坤庙在凤山脚下黄土壁旁依山就势,寺院打扫得很干净,一株百年老槐将浓郁的绿荫洒向满地的青砖。

在孙先生的指引下,我们在庙右侧的院里找到了那块明景泰七年的古碑,至今已有五百六十多年的历史,字迹风化,轻轻地擦去尘埃,字迹依稀可辨。孙先生说,此碑为“国内所罕见”,它的历史文化价值“非常大”,对于研究四千多年前中国古代尧舜时期的历史地理文化,特别是对鲧禹治水的历史轨迹,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古碑寂寞而冷清地在墙角立着,仔细佛去尘土,借着阳光射过来的阴影,依稀可见碑文:……“州之东五里,而近青阳都瓦窑坡古迹后土圣殿至灵有感,地秀人杰,……北靠吕梁山之佛远,巍雄万丈,先贤有道:禹圣治水而经临前王避暑之境,系地脉而相通其形势……”。

我们稍稍考证一下碑文中关键的29个字。北靠吕梁山,即骨脊山,在离石以北偏东方向,《汾州府志》:“吕梁山:一名骨脊山,在州治东一百里,与交城县接壤。禹治水经于此”。《禹贡》:“治梁(吕梁山)及岐(狐岐山,位于孝义)”。骨脊山在今方山县北武当镇阳湾村骨脊沟,这里林深茂密,峰峦高耸,主峰海拔2350米,著名的北武当山在其西北方向。当地俗语:“北武当山高,高不过骨脊山半山腰”,说了它的高耸如云。“先贤”当指尧舜,后一句的“前王”,固然也是指尧舜,“避暑之境”,就是骨脊山下的以庞泉沟为中心的盆地,北武当山、骨脊山、孝文山、云顶山环绕。这里平均海拔在1300米以上,云蒸雾罩,山高林密,流水潺潺,是个难得的清凉之地,尧舜以来一直是帝王官员常来避暑消夏的地方。

我们再来看这个“坤”。在《周易》中,乾、坤是一种阴阳互补的关系,乾为天,坤为地,乾为阳,坤为阴,乾为父,坤为母,传说中的女娲,其实就是后来供奉的后土娘娘。祠庙曰“古坤庙”,名副其实。大殿中,三个塑像是分别是圣母娘娘、送子娘娘、催生娘娘。圣母娘娘座下是条金鱼,拿着麦穗,管着吃、喝、用,预示年年有鱼(余);催生娘娘拿着斧子,既寓意劈山救母又暗含刨腹产;送子娘娘抱着孩子,给人类传宗接代。在母系社会中,母亲是神圣而至高无上的,圣母就是人类的母亲,没有她就没有人类,当然她也就是人类的主宰了。

碑文记载,古坤庙旧址以前在凤山山顶,西面就是凤山道院,规模自然很大,香火也很旺盛。世事沧桑,年久失修,旧庙已了无痕迹,今天的古坤庙是前几年村民集资重新修建的,依偎在凤山脚下的这个黄土湾里。在这个升平年头,又正值中午时分,寺院、老槐、古碑,一切都寂寞在骄阳的照射下。

按照孙先生的说法,他认为在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以前的五千年,其中心是在甘肃天水、河西走廊一带,后来移到了秦晋大地。是啊,一部纷繁复杂的人类文明史,数千载惊心动魄、悲欢离合的活剧,战争与和平,文治与武功,就这样被化着了几段简单的时期裁定。远古时期,黄帝从甘肃天水一带来到黄河秦晋两岸,当时的这里的首领就是后土圣母,“黄帝和后土娘娘联合建立了中华大地,以中条山和华山地区为标志,曰‘中华’”。当然,这种部落地域的大转移是循序渐进、不知不觉的,随着社会发展和生产方式的改变,前后持续了近千年,这就是上五千年和下五千年的分界线,时在尧舜统治时期。

这样的推断是否有根据我们暂且不去管它,但鲧、禹父子就是在这时被推到了治水第一线的。在我国,到处都有关于大禹治水的遗迹和传闻:除了吕梁,还有安徽怀远县的禹墟和禹王宫;陕西韩城的大禹庙;山西河津的禹门口;山西夏县中条山的禹王城址;河南开封市郊的禹王台;禹县的禹王锁蛟井;湖北武汉龟山的禹功矶;湖南长沙岳麓山的禹王碑;甚至远在西南的四川南江县还建有禹王宫;而河南洛阳更有大禹开凿龙门的传说,这些遍布中国的大禹遗迹,自然不乏后人的传说、杜撰,但都记刻着大禹的丰功伟绩和人们对他的长久思念,其中饱含着百姓的怀念、奋斗、拼搏和无奈,令人深思。

距后瓦窑坡村东约100里,顺着那条著名的古秦晋通衡大道,越过黄芦岭,就是三十里桃花洞,也称向阳峡,上溯到远古时期,大禹曾在这里“凿穿垒石”。距黄芦岭不远,有一条河叫“禹门河”,它贯穿于山岭之间,东注于文峪河。还有一条河发源于岭底村,流经向阳峡,也归于文峪河,这条河今天叫“峪道河”,在史料中,它的原名叫“禹导河”。

有关大禹治水的传说在民间世代相传,在吕梁更是家喻户晓。《尸子》:“古者,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河出孟门之上,大溢横流。无有丘阜高陵尽皆灭之,名曰鸿水”。说的是远古时期洪水泛滥的情景,文字简短,但读来令人不寒而栗,心惊胆颤。

远古的吕梁,苍山如海,悬湖横贯,洪水肆虐,一次次天灾洪水,传递着大自然神一般地强大威力,在肆无忌惮的洪峰面前,土地、房屋、村落、城镇,犹如砂器、陶罐一般脆弱,在天倾地陷的被瞬间毁灭,也引发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山西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孟繁仁先生经过多年考证认定,远古时期晋陕之间有许多高原悬湖,“孟门湖的洪水正是在骨脊山以东,越过吕梁山的分水岭,进入属于太原盆地范围的交城、文水县境内。这一段古代洪水通道,成为今日文峪河的中、上游段”。骨脊山位于方山、离石、交城交界处,主峰海拔2350米,山上有大禹治水时的“揽舟大铁绳”,有“汉刘眈碑,言大禹治水事”。不远的铁公式山甚至“世传有揽舡铁环,禹治水所制也”。(明万历《汾州府志》)为此,我二上骨脊山,试图在残阳绝壁、西风古道间找到一点蛛丝禹迹,但终因山势陡峭,雾霭笼罩,每次都无功而返。五千年的风雨侵蚀,沧海桑田,今天遗迹找不到并不奇怪,但不能据此推断传说、史料纯属空穴来风。

“金锁关水,出汾阳县西三十里关峡,一名悬泉水,俗呼向阳峡水。此水经过向阳村引资灌溉。其右一涧,俗呼‘禹门河’,导源山谷,至张家堡,有泉曰:麻窟泉。禹门河,又名禹导河”(明万历《汾州府志》)。

面对洪魔肆无忌惮的侵袭,大禹治水当然不是一蹴而就,这需要相当的时间和足够的勇气。他走得很远,先凿龙门、后治孟门,他沿着孟门湖疏导四溢的洪水,由歧山到吕梁,循山脊而北就是黄芦岭,《魏书.序纪》称“从西河凿谷南出”。黄芦岭位于骨脊山以南,在远古的洪荒时代,天地茫茫,洪水滔滔,凿开向阳峡,疏导禹门河、禹导河……

关于孟门高原悬湖,2005年我到柳林县孟门镇上游的小河垣子村走访,亲眼所见在黄河岸边的山头上,几辆大型推土机推出裸露出来的竟是成片的河沙和鹅卵石,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在这距河床垂直高度在100多米的高山上能出现只有河流里才有的河沙卵石。由此可见远古的晋陕峡谷的确存在几个或若干个高原悬湖,大禹登临骨脊山察看水情,并存有“揽舟大铁绳”,也就不足为奇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