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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棚·瓜架

□ 路来森

2022年07月31日 11:17:11 编辑:

夏天日长,葫芦的藤蔓,很快就爬满了整座葫芦架。

藤蔓上,渐次开出一些喇叭状的白色花朵,那花真白,毛茸茸的白,日光下,星点一般,干净、明亮,摇曳出一份无瑕的柔婉。遗憾的是,这些花朵,并非是每一朵都结果的,多是“谎花”,谎花只是一朵花,花蒂后没有小葫芦;花蒂后有小葫芦的,方才有可能结下葫芦。说是“有可能”,是因为即使是“果花”,大部分的果,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干瘪,或者腐烂。事实上,一架葫芦,最终,也只能结下三五只大葫芦。

那些年,乡人最喜欢的,是葫芦架下的风光、风情。

夏日溽热,葫芦架遮下一片绿荫,荫下就是纳凉的最好去处。中午,男人下坡归来,先要在葫芦架下歇一会儿。小饭桌已经安放好,小脚凳已然环桌放定,一壶茶,也许早泡好了。坐定,一碗一碗地沏着喝,姿态悠然,神情安然,一身的疲劳就在那一杯杯的茶水中,散逸而去。再者,这份简单的待遇,也是男人的一份尊严,足以证明这位男人,就是家中的“顶梁柱”——正是他,用自己的力气、脊梁,撑起了一家人的天空。茶,喝透了,一桌简单的饭菜,就搬上了桌面,狂吃一顿,酒足饭饱,顺手拉过身边的一领草席,鼓腹而睡,享受的是一场好午觉。

程序简单,过程极美,那种美,是一种朴素、满足的美,是一份只有乡下人才拥有并懂得享受的美。一些人家,或许还会在葫芦架上,放置几只野外捕捉的蝈蝈,大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热,而天愈热,蝈蝈就叫得愈欢。声音,清脆、嘹亮,仿佛裹着一份田野的绿荫,携着一份田野的风,沾着早晨清露的滴滴凉意。午睡的人,仰面躺着,眯着眼,在蝈蝈一声声的弹拨中,睡去了。

那个中午,梦沉沉,睡甜甜。葫芦,在梦中,也开花。

闲暇时,女人们也喜欢聚在葫芦架下,做针线活,或者做其它的简单农活。一边做着活儿,一边就闲话家常,东家长李家短,融融穆穆,满是农家的朴素的欢喜。

这个季节,除了门前的一架葫芦外,门楼的瓦顶上,也许还盘满了吊瓜蔓,院墙上或者篱笆上,则缠满了丝瓜蔓。整个农家小院,拥拥挤挤,熙熙攘攘,全然被各种各样的瓜蔓包围了,弥漫了。

豆棚、瓜架,在在有之。

绿意盎然,清芬弥漫,生活绿得流淌。农家,自有农家的一份清福。

当年,王士禛读过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后,曾写过一首诗,题曰《戏书蒲生<聊斋志异>卷后》:“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王士祯极是赞赏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蒲松龄似乎也引之以为知音。可当蒲松龄邀请他为其《聊斋异志》做一篇序时,王士祯却婉拒了。原因种种,后人多有猜测、推测,但归根结底,我觉得他们到底还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蒲松龄有才,王士祯也认可,可毕竟蒲松龄太乡野了,混得最好的时候,他也只是毕氏家族的一位坐馆塾师罢了。

天地之别,豆棚瓜架,与高门巨第,迢迢遥遥,霄壤一般。士子的青襟,注定永远也飘不进贵胄的华堂。

不过“豆棚瓜架雨如丝”和“爱听秋坟鬼唱诗”,这两句也真好。前一句,可谓乡野极了,也小农极了。有诗境,有画意,春雨秋风,朴素出一份缠绵。眼前,分明行走着一位篱园老人,一顶斗笠,一身蓑衣,一把小锄,在豆棚瓜架间,忙碌着。后一句,萧瑟秋意,阴雨啾啾,草黄叶枯,秋夜沉沉,无限落寞鬼语中。

一荣一枯,一喜一悲。荣荣枯枯,喜喜悲悲,聊斋的意境,便是生活中的影像。

豆棚,瓜架,农家田园的一帧小影,俗世人生的一份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