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新闻网首页  > 首页  > 文艺

闹红火

□ 李 峰

2022年11月20日 09:42:36 编辑:

民间正月里的闹红火,据说,起源于先秦,在宋代时风靡一时。宋时,我国经济繁荣,市井繁华,国人生活殷实。可见,闹红火也是国泰民安的一个标志。这些,在宋代的一些壁画上可以反映出来。也有把社火与闹红火混在一起的,不能说不对,但,我觉得闹红火比社火,涵盖面要更大,更有年民俗的味道。

这些年,很多人谈到过年时,都说:现在过年,年味越来越淡了。这是事实,没必要遮遮掩掩,羞于承认。我以为,这与很多地方,正月里冷冷清清,偃旗息鼓,有极大的关系。在日常生活中,真正的过年,并不单指春节这一天,而是包含了整整一个正月。正月里,家家户户挂红灯,大街小巷舞龙吼狮,踩高跷、跑旱船、背铁棍、扭秧歌,这些,构成了正月的红火,也是年的味道的洇染。

一进正月,我就时不时地想起儿时看的闹红火。老家的红火,都是一过年就排练上了。无论农业社还是厂矿企业,家家先把上一年闹红火用的家伙什,都搜寻翻腾出来;穿过的演出服,婆娘们领回去,把烙铁烧红,垫上干净的湿布子,熨展;锣鼓队的人,把大鼓小鼓抬出来,在太阳底下,把鼓皮子反复晒一下,这样,敲起来响声会更清脆、宏亮;镲铙上挂的红绸绸,脏了烂了的,一律买上新的换过;表演队伍的门旗,旧了的,重新扯上丝绒,扎了花边,把字号做上去。排练的时间,一般是上午十点左右,太阳升高了,天气也渐渐有了暖意。这个时间点,人们叫“能伸出手了”的时间。即使是这个时候,天气依然很冷,口里呵出的气,落在眉毛上,会结一层白霜。那擂大鼓的,边擂边出汗,一轮下来,穿的背心就湿透了,头发上还会不停地冒出热气。有的年轻人,心气旺盛,不在乎这些,第二天就会感冒,再排练时,额头上就有拔了罐的暗痕,互相见面时,别人会逗笑说:怎样,盖了章了吧。

正月里的红火,大多都是在城里的繁华街道闹。企业厂矿的算是一拔,各公社大队的是一拔。县里有个统一的领导机构,后来一直就叫春节文艺活动指导委员会,简称“春指委”,专门负责安排协调闹红火的具体事宜。白天谁前谁后,晚上谁家先表演谁家后表演,都由县里的春指委来定。准备了近一个月的红火,各家都想在这几天大显身手,出尽风头。虽说表演只是一会儿的事情,但表演队伍早早就准备上了。演出人员都要早早化妆,表演时还得把演出服外穿的防寒衣服,脱下来交给专人保管,所以,每支队伍里都有这样一批负责打杂的人员,活计除拿衣服外还包括抬大鼓、买垫饥的饼子、烧开水等。这些人,都是各家所谓踏实靠得住的人。每支表演队伍,还得早早按春指委指令,在指定地点整队候场。正月里,天正冷,就数这候场的时候最难挨,个个冻的口里冒热气,双脚直跺地。等到真正入了场,表演开了,也就顾不得那冷了。

闹红火不是简单地在大街上游行。在一些关键的地点闹红火,要先“打场子”。这份营生各家都有专门的人来做,一般都是负责治安的人。红火队伍行进到一个准备闹一闹的地点,步伐就都会慢了下来,大家互相都在交换着眼神,示意准备开闹。先是让把门旗的人,把门旗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让看红火的人知道是哪家的队伍过来了。接着,就有几个人迅速扩宽表演的场地,他们嘴里一边对着围观者喊话,一边用手向后推人,直到把一个表演的中心区域,扩大到基本能满足闹红火的表演。如果实在扩不开,开始闹红火后,表演者也会用手中的扇子、划旱船的浆,或绸子,沿着靠近表演区的围观者,轻轻地抖动,也能起到“打场子”的作用。当然,“打场子”时也有一些围观者,嫌被人推搡,与打场子的人发生口角。不过,大都不会太较真,互相心里也都理解。一方面是为了把红火闹得更红火,另一方面是为了看好闹红火。加之,正月里谁也不愿意生气,那样不吉利不喜庆。往往是笑嘻嘻地解释上两句,也就过去了。

老人们讲“正月里十三、十四、十五”“游百病”。意思就是说,正月里的这几天,一定要出去走走,一年中才能防百病。我看红火,都是跟着父亲。吃过早饭,太阳就暖融融的了。父亲就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到大街上看红火。父亲喜欢摄影,出门时,还要带上他的120海鸥照相机。父亲怕我们被挤着,就带着我们来到县城东大街文化馆的二楼。父亲在农政部工作时,文化馆里的人都很熟悉。文化馆是幢临街的二层楼,向东不远就是县政府,这条路是闹红火的队伍的必经之路。文化馆二楼上有几个窗子就正对着大街。到了二楼,我们就趴在窗户上,望着大街,等待闹红火的队伍过来。

父亲就到了隔壁的一间美术工作室,那是画家王捷三和靳冠山两位老先生的画室。在美术工作室里,父亲与两位老先生及来看闹红火的朋友们聊天喝茶,等闹红火的队伍过来时,我们便跑进去告诉他们,父亲和他们也就赶快来到窗户前,一起看大街上红火经过。个子低的弟弟,趴在窗楞上也看不见红火,父亲就从美术工作室里取来椅子,让弟弟踩在上面,那就看得清清楚楚了。这样大致看一遍后,我们还要随父亲再到几个重点表演区域细看,比如鼓楼底十字路口和县政府门口。那时,父亲在围观的人群中开路,我们兄弟三个尾随其后,七钻八钻,也就到了前面。实在人多接近不了表演队伍时,父亲就让我和二弟自己找空隙钻到前面看,他就把三弟举在自己的肩膀上看。我想,父亲是看不到什么的,只是三弟在父亲的肩上,看得直踮小屁股。越踮的厉害,父亲笑得越欢。有时候,父亲在表演的队伍里,遇到了自己下乡点村子里的红火,与带队的人打过招呼后,父亲就把照相机打开,给闹红火的照几张相。那时,闹红火的人就越乏闹得蹦欢,身板扭得也就越发夸张。结束时,父亲总不忘叮咛几个村里的老熟人,闹完红火来家里吃饭,喝几杯。

不痛不痒的东西,总是没有感觉,也是没有生命力的。抽烟上瘾,喝酒上瘾。正月里看闹红火也上瘾。还有那些扭秧歌、划旱船、踩高跷、耍背棍的新老艺人,一过年,浑身就发痒,就想闹红火。尤其是在闹红火中,抖了一辈子“洋相”的老搭档,更是舍不得那份留恋。一听说要闹红火了,发痒的腿都不知往哪里放。这一份关乎痛痒的感觉,就深藏在人间的烟火里,让人思念。我负责电视台工作时,正月里也闹过几年红火,也置办了不少鼓、镲、铙,也买了一些表演服装,也换了几次门旗。现在,每翻到那些年闹红火的照片,总是那么热血沸腾,那么有情有义,那么让人怀念。后来,不闹红火了,冷落在库房里的这些东西,都赠送给了包联的驻村,或许,日后,对他们还有点用。

时光荏苒,转眼多少年过去了。每年,临近正月十五时,在寒冷的冬天,推开门推开窗,远处隐约响起闹红火的鼓点,就仿佛看见那挤来挤去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