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牧

信陵君含着金钥匙，一出生便荣华富贵，当今魏王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哥哥，感情好得很。信陵君原本信心百倍，觉得凭自己的才干和功绩，出来做一下这个魏国相，替魏王分分忧那还不是绰绰有余！不料，他的锋芒太过锋利，他的势力又过于强大，这一切，却让魏王感到深深的不安。做臣子的，让国君感到不安，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国君感到不安，只有除掉臣子，才能吃好饭、睡好觉。大部分国君都是这样做的。

然而，魏王和信陵君有点特别，两人在孩提时代，就形影不离，是有真感情的。而且，信陵君的人品是真好，魏王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当然，最重要的是，信陵君的私人势力过于强大，那三四千的门客的力量，无论谁做魏王，在想对付信陵君之前，都需要非常认真地考虑考虑。总之，魏王虽感不安，但也并没有想要剪除信陵君的念头。只是，拜信陵君为相一事，就无限期地搁置起来了。

实际上，赵王出猎那件事情过去没多久，信陵君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倒也不怪魏王，因为即便是自己，身处魏王的位置，也只能这么做。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过张扬，不懂得收敛。于是，信陵君断了做相国的念想，开始悠悠闲闲地做他的富贵王爷，时不时陪魏王聊天下棋、宴饮围猎，借着与魏王在一起的机会，把自己的日常行动，事无巨细都与魏王闲聊一番。这样一来，魏王大为放心，与信陵君的关系愈发密切起来。

信陵君待人仁义豪爽，但也总有人看他不爽。常常有人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找机会跑到魏王面前，藏藏掖掖地打小报告。结果，魏王听完，总是哈哈大笑，道：“你说的这些事情，信陵君早就和我说过了，我是同意了的。”逐渐地，再没有人做这等无趣之事了。

信陵君无官一身轻，自然也没有什么公务需要他处置，过剩的精力就都用来收罗人才。靠他吃饭的人有三千余人，这笔开销甚是庞大。但信陵君有的是钱，不怕花钱。他就怕别人说，某地有个贤才，没有领你的薪水，不在你的麾下。这样显得他没有识人之明。因此，在魏国，但凡有点名气的人，信陵君都要亲自见一见，招徕为自己的门客。

这天，一位朋友在与信陵君聊天时，忽然想起一人，便道：“公子，您的胸怀像大海一样深，您的名望像高山一样巍峨。您坐镇在大梁城，无需高呼，天下英雄就已闻名而至，云集麾下。不过，在这大梁城中，却有位大才，始终冷眼旁观，不愿意投奔。”

信陵君听朋友这么一说，连忙施礼道：“大梁城中，尚有如此人物，我不知道是我的错。请先生细细道来。”

朋友道：“此人名叫侯赢，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游侠和策士，四十多年前，在列国间提起侯赢，称得上如雷贯耳。如今他已70多岁，早就退隐江湖。公子没有听说过他，并不奇怪。”

信陵君听朋友这么一说，心头火热，当下就请教侯赢现状如何。朋友道：“侯赢虽已年迈，却也越发老练。他不肯趋炎附势，不与达官贵人交往，一直在大梁城的东门，在看门呢！”

信陵君听了，连忙道：“这样的人在看门，实在是浪费！劳烦您去请侯赢先生来，我一定奉他为上宾。”

朋友哈哈大笑道：“这位侯赢先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请来的。只怕公子亲自前往，他也未必肯见呢！”

信陵君面色一红，道：“惭愧，惭愧，是我失言。我明天亲自去拜见他。”

第二天一大早，信陵君梳洗打扮，衣冠楚楚，带了三辆车，准备好礼物，十几名随从跟着，前往东门拜访侯赢。车驾快到东门，远远就望见一老头，靠着城墙在晒太阳。这老头衣着蔽旧，须发皓白，双目半闭。信陵君远远望着这老头，随着车驾的接近，他越来越感受到这老头身上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冽之气，他面色也愈发凝重。

车驾离东门还有一百多步，信陵君下令停车，自己跳下车，徒步前往，躬身行礼，道：“请问，侯赢先生住在这里吗？”

老头听了，睁开眼睛，瞥了信陵君一眼，随口道：“我就是侯赢，您是哪位？”

信陵君恭恭敬敬，道：“先生，在下魏无忌。”

侯赢并不还礼，懒洋洋地道：“我在这里看门很多年了，公子常常出入，我岂能不知晓！请问，公子来这做什么呢？”

“我来拜访先生！”

侯赢道：“我一个看门的糟老头子，哪里值得让公子前来拜访！”

侯赢的口气非常冷淡，信陵君却也不生气，他一边示意随从将礼物抬上来，一边对侯赢道：“先生大才，隐居于此。我与先生同处一城，这么久的时间，居然不知道，实在是我的过错！请先生谅解！”

侯赢见信陵君如此恭敬，不由地收起了傲慢之态，立起身，对信陵君道：“公子爱士之名，名扬天下，我岂能不知。只是，我年轻的时候，还算能用。现在，老啦，不堪为公子驱使了。公子请回吧。”

没有谈了几句话，侯赢就开始送客了。信陵君也不接话，指着随从们手中捧着的黄金玉帛，对侯赢道：“初次拜访，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侯赢断然拒绝，道：“免了免了，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于我无用，还请公子拿回去。”

信陵君劝道：“先生，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没有别的意思，还请先生笑纳。”

侯赢变色道：“我要想发财，早就发了，何必等到现在？何必在这里看城门？公子您请回吧，不要耽误我晒太阳。”

说完，侯赢再也不理信陵君，继续袖着手，靠着城墙，眯上眼睛，继续感觉阳光的温暖了。

信陵君见状，也不生气，他温言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强迫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过几天，我再来拜访先生。”

说完，他对着侯赢长揖及地，告辞而去。

侯赢眯着眼睛一直望着信陵君的车队走远，微微点头，若有所思，渐渐地，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