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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

爱是唯一的意义

《一个人的哈达图》创作谈

2023年04月16日 08:55:06 编辑:

□ 李春连

编者按:“赵树理文学奖”是我省最高荣誉的文学奖项,在今年2019-2021年度“赵树理文学奖”的评选中,我市作家李春连的小说《一个人的哈达图》荣获长篇小说奖。《一个人的哈达图》是一部非典型性小说,采用散文化的结构,用十四个有关联而又相对独立的故事组合而成,讲述蓝天之下,生活在小村哈达图的各色各样的人的爱恨情仇。这部小说带有自传体性质,浸润着一种情绪,孤独而自由,快乐且忧伤。本期特刊发此篇《爱是唯一的意义》,这是李春连创作这部小说的心理历程和感悟。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久远到渺茫。仿佛这是一件不曾发生过的事情。我甚至想问自己:你写过这样的一部小说吗?你确定你写过?

我抬头望望窗外,山在那里,横着。窗台上的花,开着。写字台上的水杯,上半部结满水珠。一切都无声无息。是的,它们不说话。我知道,我的一切都不会说话,包括已经流走的时间,还有时间里裹挟着的人与事,以及黏附在人事之上的各种情感与情绪。一切都隐入不可知处。

但所有的一切,又都告诉我,我写过。书摆在书架上,封面赫然《一个人的哈达图》。不断有朋友发微信祝贺我获奖,我得不断与这部小说发生联系。是的,这部小说,是我写的,并且还获了一个奖。大概我的迷茫,来自于我的获奖。

不知道是谁说的,作品一旦完成,与作者就无关,它有它自己的命运。我深以为然,并且我没有不深以为然的理由。写完以后,它完全以它自己的方式运行在这个世界。说实话,它的出版我是茫然的,我甚至没有进过出版社的院子。书出版后,我试图帮着卖出去,一方面,我想让它有点影响,毕竟是自己的心血,被发现,也是我们喜欢的。而我自己或许可以赚些钱。但事实上,我是一只无嘴的精卫,填不了海,甚至一个小水洼(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明白,不可能有反响,这确实不是一个读书的时代,而我无名无籍,书又是纯文学作品)。书只发行了三千册,即使全部卖掉,我也没有一分钱。

而2022年年底,他们都告我,这部小说获了赵奖。我没有任何兴奋,不是我不看重奖项,获奖毕竟算是一件好事。我只是觉得很迟钝,很麻木,仿佛这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小说获奖了?我的小说怎么就获奖了?这就到了开头的疑问:我写过这个小说吗?

其实是有些无来由的悲伤的。

这个小说大概开始于2017年。那时候,我是个全职妈妈。我向来远离世界,何况,每天待在租来的房子里等孩子放学。我的所有时间,都是孩子的。过得很不痛快。人不痛快了,就会回忆。回忆真是一件治愈于与伪饰的事情。所以提笔就写起了我的回忆,我的回忆当然离不开内蒙古高原,离不开那个荒凉的高原上那个荒凉的村庄——查干朝鲁。

过去是如此模糊,又是如此清晰。写作的过程中,我自己都不太能弄得明白,哪些是实际发生过的,哪些是我想象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小村庄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宽广。渺小到一个孩子的啼哭,能从村东传到村尾。宽广到可以容纳从江南的柔弱到北疆的高壮;可以为一只水桶,让村人们打得不可开交而无能为力,也可以消融时代带给人类的深深伤痕与巨大哭声。

我这才发现,我爱它到骨头,那么不容易发现,又那么无法摆脱。我是个没有时光与故乡的人,我以为我不同情不感恩。但我无法不爱,因为我无法剔除掉我的骨头。如果没有了骨头,那是行尸走肉。

可是,我的小说叫《一个人的哈达图》。小说里村庄名字叫哈达图。当时写下了我第一个章节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发给鲁顺民老师,那几乎是我认识的唯一的杂志社编辑。我近乎羞赧:老师,你看看,我还能不能写?是的,我当时是并不自信的。2011年发表了我的两个中篇以后,我几乎再没有动笔,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顺畅表达的能力。鲁老师说:你问甚了,你写罢么。仿佛是犯人得到了一个特赦,那种轻松,是无以言表的。后来我想,我只是需要一个回响。那时候,我多么渴望,我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而不是死亡。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不想只活在妈妈的角色里。我潜意识需要找到我自己。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你可不要写成查干朝鲁,小心人家打你。额,我才意识到,这个小说,确实有太浓重的自传体气息,所以,就由“一个人的查干朝鲁”改成“一个人的哈达图”,哈达图,是查干朝鲁旁边的一个村庄,荒凉渺小与查干朝鲁一样。

我就一直写,写起来是很顺畅的。大概断断续续,不到一年就完成了。没有几天功夫就写完的原因在于,我得把时间切成很多份,很多部分,要陪孩子,要做饭。而我写作是在太原的后舍间完成的。去咖啡馆就是一整天,因为有成本在里头。所以写起来是顺畅的,但一整天的时间是比较难以得到的。

清晰地记得写完宁夏女子的故事,就是那个第十二章节“海娜花”里美丽干净的宁夏女子的故事。写完后,我哭得稀里哗啦。当时后舍间里有几个小学生样子的孩子,其中一个大眼睛男孩子忧伤地看着我,他大概是想安慰下这个哭泣的阿姨,却又不知所措。我一边哭美的消逝,一边哭她怎么就死了呢?我并没有主观预设她的死亡,然而写着写着她就死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就死了呢?那一刻,我知道了小说如同人生,是没有预设的,小说有自己的走向,很多时候,作者无能为力。

说到底,小说是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像我们无能为力我们的人生。我们总是信心满满,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但事实上,没有哪个人说,我的生命完全的由我自己掌控的。这是个人的困境,也是全人类的困境,与环境无关,与一切无关,只与人自身有关。所以,才衍生出音乐,文学,哲学,艺术等等,衍生出各种要努力解决这种困境的学者与学科,并且会一直要延伸到最远处,不止不息。

小说也如此。

写完了,发给鲁老师。他是个说话不客气的人,连夸奖都带着责备的口气:你这个死女子,要不不写,一写就写了这么多。然后就立马安排其中一个章节发在了山西文学上。我有些惶惑,那我其余的怎么办呀?我其实有些自言自语,他说,有一个什么三晋百部长篇的组织或者是机构,要不你去试试。

我就试了,结果入选,就出版了。

整个过程都如写小说,我自己几乎无法掌控。我能掌控的就是我在书里要表达的爱、悲悯、无奈、无常。我能确定的是,我知道我是查干朝鲁上空的一片云,不动声色第看着人间的悲苦与欢欣。这种悲苦与欢欣不只是查干朝鲁的,也是全人类的。为此,那片云是无奈的,冷眼也好,热心也罢,都无法替代这片人类繁衍生息土地上的任何悲欢离合。这些,只有人类自己去承受,去解决,但我还是没有做到,我是爱着的。我从一片云转成了阿连,阿连是肉体凡胎,阿连有骨头里的爱。有爱就会有疼痛。

阿连有爱,去写小说,小说阿连掌控不了,但依然得去写,因为有爱。爱是唯一理由,与唯一意义。

写完这些,夜就来了。

窗外黑起来,隐没了冬天的光秃秃的山,隐没了屋门前的路。在山与路看来,夜隐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