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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菜的母亲

□ 程建军

2023年05月17日 13:47:52 编辑:

今年,母亲七十岁。人活七十古来稀,村里像她这样的老人,早就乐享天伦去了,但她却一直舍不得离开劳作了一生的热土,把那三十亩地当成宝贝似的长年累月尽心尽力地“伺候”,按母亲的说法是:“我们身子还活泛着咧,还能动弹行,能舞作个甚舞作个甚,再说了,我们能给孩子们帮衬一点米,添两颗山药也是应该的!我们还不到脱死的年纪,就绝对不能拖累孩子们!”

当然了,每年的庄稼收成也很争气,这着实给老两口增加了不少的诱惑和动力。

我也知道,地里那些营生,都是追星星赶月亮的活计,尤其是到了夏天,三锄三搂,施肥浇水,拼的都是心血,都是汗水。父母都是急性子,凡是地里的活,从不过夜,一天不吃一顿饭甚至也不午休,那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们身体的健康也是我一直担心的主要问题。

因为,在我看来,爹娘就是家里的一盆火,如果他们的身体出了问题,家里也就缺少了原本的温暖了。

父亲还好,有个风疼脑热,喜欢嚼一两颗西药片片来抵挡一阵。但母亲就不一样了,她得了病,舍不得甚至也不愿意吃一颗去痛片来缓解疼痛。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热衷于用扛字诀,与病魔对抗,来捍卫身体的尊严。

去年夏天摘豆角的时候,母亲的腰腿疼病又犯了。之前,她一直吃我给她买的壮骨关节丸,效果还可以。但这次药力好像也无效了,白天,她还可以勉强忍着疼痛拖着病腿去在地里干活,但到了黑夜只要歇下,就又疼的不能了。爹说,每天一到黑夜,你娘就坐在咱家炕上,两只手不停地锤击着那条作怪的病腿,一直会坚定地敲到天亮。

知道这事以后,我就马上对爹说,带着我娘亲去县医院检查检查,以便找个医生对症下药。娘回话说,豆角再不摘就烂了,摘完豆角再说,碎毛病了,儿啊,不怕,怕个甚!

我知道,母亲一向节俭惯了,轻易不想花钱。按她的说法,给医院钱买药就是打水漂,咱们是草木之人,瞎胡活才是正道!听她这么说,我只能忍着火气,低三下四地乖哄她:娘啊,现在你连几十块小钱也舍不得花,将来成千弄万地花,你说说,究竟值不值?在我的不断哀求下,母亲总算同意去东村看病了。

第二天大清早,我给家里打电话,没有人接;中午,我又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晚上,爹接电话说,你一股劲打电话,你娘嫌你烦咧哇!哎,你娘一向挨惯了的,凡事得顺着她的意思来,我怎么劝也劝不响。

娘接着回话说,咱家的豆角就全部摘完,等明天后晌卖它个好价钱,一定去医院检查。

听了这话,当时我就在电话里就发了大火,开始劈头盖脸地责骂母亲。骂了差不多半小时,求了差不多半小时,电话那头母亲终于咕咕哝哝慢慢腾腾地答应了。

第三天大清早,爹开着电动三轮车陪我娘亲去县医院做检查。母亲说,乖乖,拍个B超就得100多块,医院可真是“杀人”的好地方。哎,对于花钱,她终究还是有点舍不得。所幸,她的病只是腰肌劳损,并无大碍,医生说配一点草药,多注意休息就够了。检查完,母亲确定自己没事,拍着那条病腿,高兴地长吁了一口气。

前些年,我曾经仔细翻阅读过《孝经》,对“孝而不顺,非孝也”这一句话,感触非常深。

在我看来,孝顺的前提是顺,是顺从父母的意愿。从心底讲,我对父母的孝是实心实意的付出,但从沟通语气的语气来说,我又是有些暴躁忤逆的。

于是,在挂掉电话的同时,我又深深感到自己的不孝。

而对于我这时而阴时而晴的脾性,母亲可是从不介意的。

尽管母亲只上过一年的扫盲夜校,识字并不多。但她一直关心着我在写作和教书上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

母亲知道我平时应酬多酒局多,每次见面她都总会叮嘱我:“少喝酒,不要和没根由的人乱喝,一家老小都指望你咧!”每次我都唯唯诺诺地应承,但只要喝得兴起,每次都是喝得忘乎所以,喝的醉醺醺的。为此,母亲总要絮絮叨叨地说上好几个月!

当她听说我又发表了新作品,又更新了公众号,又有稿费进账了,她就会高兴地说:“儿啊,别熬夜别受着,多少是个正当爱好,只要能写就好好写!”

当她听说我的学生又毕业了一批,又考了几个专科本科,又有几个上班了,她会更高兴地说:“儿啊,当老师是积德行善的营生,你吃得是良心饭,千万不要偷奸耍滑,可得好好对待人家学生们咧!”

真的,不论母亲对我的批评还表扬,我都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于我,都是一种无声的激励,让我在滚滚红尘中不至于忘记自己的根本。

是啊,母亲一天天老了,能和她围着“地老虎”说几句知心话儿,听她说说过往的苦难与幸福,总归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如今,很多美好的想法,已经一点一点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比如陪他们回到乡下的窑洞里,一起采摘树上的山杏,陪他们一起到田地里看看豆角玉米的长势;比如站在母亲身边靠着三轮车,在北盛菜市场和她一起扯着嗓子吆喝,“茴子白一毛,胡萝卜八毛”;比如在凌晨三点,陪他们摇摇晃晃地开着电动三轮车,一路颠簸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菜市场,仅仅是为了占一个好一点的卖菜档口……

我始终忘不了,那年夏天,卖菜的母亲拿着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号啕大哭情景,她挥着那张薄薄的纸,反反复复地对过往的每一个人念叨,“你们看,你们看,你们看,我一个卖菜的,我儿子考上大学啦!”

如今,我回想着这些甜蜜而艰辛的过往,幻想着自己就是菜园子里时常抚摸母亲膝盖的那一株韭菜或者是安安静静地卧在母亲臂弯的那只吃奶的小猫咪……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不知不觉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