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仁德

什么？一笔勾销？！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大家茫然四顾，眼神恍惚，不可置信。逐渐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冯谖身上。暗夜的火光中，冯谖微笑着，目光深沉。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镇定自若的样子，人们终于肯相信了，这居然是真的……这是真实的！

一阵奇怪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人群中蔓延着，哭声、哽咽声、笑声……逐渐地，只剩下欢呼之声。火焰似乎欢快起来，长长的尾焰慢慢消失在夜空之中。

大家感觉老天终于开眼了。在这之前，这债券好像是一根绳索，勒在他们的脖子上，松松紧紧全看债主的心情。借钱的时候，都是迫不得已。可是到了还钱的时候，哪里有啊！还不了钱，就会面对债主的追逼，那滋味，如坠深渊呐。赖账！笑话，这个债，你可以少还，迟还，但绝对不可以不还。债主可是孟尝君啊。秦王得罪了他，都差点被灭国。试问，这个天下，还有谁比秦王的头更硬呢！

然而，就在刚才，这根绳索突然之间，没了！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都掉在自己头上。这美事，以前想都不敢想。狂喜，就剩下了狂喜！人们纷纷拜伏在地，泪流满面，叫道：“薛公的恩德，我们如何报答都不够！”

冯谖心中满意，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也买到了孟尝君最缺乏的。

不过，随从们却是震惊不已，吓得够呛。那可不仅仅是一堆竹简，那是几十上百万的钱！一火之下，全部灰飞烟灭了。这是孟尝君的钱呐！在这之前，随从们来收债，是比较难收，但在恐吓威逼之下，绝大部分的钱，还是能够还回来的。少数人实在还不起，也能榨出利息，债务他是始终逃不脱的。而且这债务年年可以增值，到最后，小钱累积成大钱，利息也水涨船高。这就是个黑洞，一般情况下，掉进去的人，迟早被吞没，渣都不剩。所以，有一些借债的人，真的是很悲惨。

但是随从们见得多了，早就铁石心肠，无动于衷。何况，他们拿孟尝君的钱，替孟尝君干事。自古拿人钱财，必然身不由己。现在倒好，那么重要的东西，冯谖说个烧，就一把火给烧了。

随从中有人，立刻把这事情，暗中送信给孟尝君。

孟尝君收到信息，又惊又怒。毕竟，这烧的是他的钱呐！他连忙派人，把冯谖叫了回来。冯谖两手空空，来见孟尝君。孟尝君假意不知道烧券的事，问道：“先生此去收债，还算顺利吧？”

冯谖神色如常，道：“非常顺利。”

孟尝君道：“那太好了，管事刚才还追着我要钱呢！你快安排人将钱给他送去。”

冯谖道：“薛公，我已经安排人将钱送去了。有一部分钱，我用来给薛公买了一样东西回来。”

孟尝君道：“哦，是什么东西？”

冯谖道：“临行前，薛公嘱咐我，买一些府中短缺的东西回来。我见薛公府上，物资齐备，只是缺一样。”

“缺了什么？”

“仁德！所以，我就买了些仁德回来！”

孟尝君再也按捺不住，愤愤道：“冯谖，你太放肆了。好，你骂我没有仁德之心，我不与你计较。可是，你自作主张，将债卷烧毁。这烧的，都是钱啊！你不仅烧毁债卷，还用收来的钱，请借债者喝酒饮宴，挥霍一空。我要供养门客，方才想用放债的形式赚点钱，补贴门客所用，并非贪婪之辈。你将这么多钱烧掉，你是想让大家喝西北风去吗？”

冯谖见孟尝君发怒，面无惧色，道：“薛公听我解释。我拿钱请人喝酒，是为了在宴席中观察借债人的贫富情况。不请酒，他们不会来。来了，在宴饮之间，我就可以看出，这些人哪些是真穷，哪些是想赖账，哪些是暂时困难。想赖账的，强令他们还钱；暂时有困难的，就容许他们宽限时日。而有些人，是真贫，即便把他的家抄了，也不值几个钱。逼迫得紧了，他们只能逃亡。那时候，钱没了，人也跑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如豁免他们的债务，赢得他们对薛公的尊重和爱戴，宣扬薛公的仁德。抛弃无用之债券，而赢得仁德之名声。我觉得这买卖一点都不赔本。”

孟尝君现在财政有些紧张，很需要这笔钱，结果全没了，心中的怒火烧得他肝疼。此刻听着冯谖侃侃而谈，觉得都是屁话。

他很想拔剑砍了冯谖的头，但最终还是硬忍住了。债券已经烧了，现在就是把冯谖碎尸万段，能有什么用！因为这事杀人，这个面子孟尝君也丢不起。

孟尝君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算了吧！你的这番宏论，我理解不了。你还是继续白吃白喝去吧，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晃悠。”

冯谖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拱手行礼，扬长而去。

孟尝君看着冯谖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收债风波之后，孟尝君就再没有见过冯谖，他原以为冯谖早就离开了。不想直到现在，冯谖还跟随在身边。

冯谖向孟尝君行礼后，道：“薛公很久没有来薛城了。今日，请允许我为你驾车，去见薛城的子民。”

孟尝君朝自己的车夫点点头，车夫下车，让出车位，冯谖登上车，驱车缓缓走向人群。

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人们已经围了上来，齐齐拜伏在地。领头的几个人，手捧清水、食物、蔬果，高举过头，要献给孟尝君。

孟尝君见状，从车上跳下来，把几人扶起，让随从收了礼物。他对着众人大声道：“大家请起来，我田文何德何能，劳烦众乡亲如此厚遇！”

人们站起身，又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有的问薛公旅途可疲惫，有的要请薛公来家吃饭，有的竟然对齐王出言不逊，说他不能任用贤良，是个昏君……等等，总之，大家在可着劲地表达着对孟尝君的尊崇和爱戴。

这种尊崇一看就是发自内心，假装不来。看那个样子，大家是真把孟尝君当做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孟尝君见人们这样热情，心头一热，也不乘车，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徒步走进薛城，整个薛城沸腾起来。道路两旁，挤满了闻讯赶来，向孟尝君问好和行礼的人。赵异手按剑柄，要驱赶人群，孟尝君微笑着制止了他。他笑容满面，频频与众人握手、打招呼。一路走来，也不觉得累。孟尝君一生爱的就是个面子，薛城老百姓给他的这个面子，真是太大了！齐王罢黜他带来的不快，在薛城百姓热烈的拥护声中，早就烟消云散了。

好不容易，孟尝君才送走了欢迎的人群。登车后，他感慨万分，对冯谖道：“先生为我买的仁德，我看到了。先生眼光深远，非田文所能企及呀！”

冯谖笑道：“这不算什么。假如薛公能给我派一乘车，我还可以帮助薛公恢复相位，再回巅峰。”

孟尝君听冯谖这么一说，想也不想，就道：“好。都听先生的。但有所需，先生尽管开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