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糖粞
□ 程建军
在我的记忆当中,用甜菜圪蛋熬糖粞(音xī )可以算得上是一件独特而隆重的年事了。
刮皮,洗净,切片,贴锅,加水——在母亲的热烈召唤之下,甜菜圪蛋义无反顾地开始了甜甜蜜蜜的“冒险活动”。
“咕嘟嘟,咕嘟嘟”,锅里的水沸腾着,争先恐后地溢了出来,锅台上就慢慢形成了一股小溪流。
不多功夫,空气中就弥漫着一阵依稀的甜味。
在锅灶旁烧火的我,终究还是忍不住糖粞的诱惑,终究还是不顾被烫伤的危险,飞快地把指头蘸在锅台的小溪流上。
当我迫不及待地将指头伸进嘴巴的时候——哪有什么甜味味,简直寡淡无味!
我扔下韛杆,生气地对母亲说到:“糖粞,糖粞,熬了快一黑夜了,连个糖粞的影子也看不见,我看,娘啊,咱八辈子也熬不出这个糖粞来!”
母亲听了也不生气,笑着对我说;“儿啊,可早着咧,要把锅里的水熬个净打净,糖粞才会出来!你坚持不住,还是睡觉去哇!”
可终究还是糖粞的诱惑大,我又坚持了一个多小时,一起和母亲把锅里的甜菜片片捞出,连夜把它们拾掇地放在院子的猪食瓮里。
锅里的水慢慢地变少了,慢慢地变得浑浊了,糖粞好像就快要熬好了,可我眼皮沉沉的,实在坚持不住了,顺势就倒在炕上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黑红的糖粞沾满了十个手指头,我放开舌头上上下下使劲舔啊,舔啊,舔啊!
啊呀呀,这下可美多了,哈巴狗狗跌到茅瓮瓮咧!
哎呀!舔着,舔着,怎么指头上还有一股焦糊味儿呢!
我一惊,慌忙把指头从嘴巴里拔出,睁眼一看,太阳已经照在屁股上了。
原来,离我铺盖不远的锅头上,灶王爷神像底下,安安静静地摆放着一海碗黑红的粘稠的东西。
“这就是糖粞吗?怎么这么少!”我疑惑着问道,母亲一边捏窝窝,一边揉了揉猩红的眼睛,笑着对我说:“是了,熬了差不多一黑夜,就这么一口口!”
看着这诱人的糖粞,我又不由自主地想伸出指头在碗里沾一沾,舔一舔。母亲看着我又不规矩了,举起手作势向我打来:“急什么,要等灶马爷爷享受了再说!”
啊呀呀,再也不敢了!我心里使劲怪怨灶王爷,害自己糖粞没有吃上,却招来母亲巴掌伺候,真是有些得不偿失啊!
吃晌午饭的时候到了,我们兄弟几个规规矩矩地盘腿围坐在土炕上,眼巴巴地等待母亲给大家每人分一小勺糖粞。
深深地咬一大口热腾腾的软窝窝,再轻轻地抿一小口甜甜的糖粞——人生有味是糖粞,因为它不仅加入了母爱的味道,而且是一份永远值得等待的甜蜜和向往。
“二十三,糖瓜粘,打发灶王爷上了天”。恍惚中,一群戴着虎皮帽的小孩子拍着巴掌,唱着熟悉的童谣,从鞭炮声声的旧年中,从岁月深处,向我兴高采烈地走来。
假如时光会倒转,我愿回到那年那个值得等待的腊月二十三的夜晚,让那黑红的糖粞再次沾满十根小小的指头,让母亲手中的甜菜能够吃出巧克力般丝滑柔顺的感觉,让一年到头烟熏火燎的灶王爷能够洁身自爱,让我们的国家永远清净洁明、万世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