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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院的老枣树

□ 武跃征

2025年04月13日 10:03:42 来源:吕梁新闻网 编辑:韩昊桐

在老家那古色古香的老宅院之中,五棵枣树静静伫立。前院两棵,后院三棵,它们宛如岁月忠实的守望者,饱经风雨洗礼,始终默默凝视着这座宅院的悠悠变迁。老宅院的房屋历经多次修缮,院中的桃树、杏树、榆树、椿树,一批又一批地轮换交替,从祖父那一辈开始,一直延续到我们这一代。如今,我们都已儿孙绕膝,可唯有这五棵枣树,始终顽强地扎根于此,以蓬勃的生命力彰显着岁月的坚韧与执着。

前院的那棵大枣树,更是承载着厚重而悠久的历史。听祖父讲述,在19世纪末,他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孩童时,便从文水县的文倚村,也就是他外婆家的村子,小心翼翼地将这棵枣树移栽了回来。自此,这棵枣树便在这片土地上生了根,开启了与我们家族相伴的漫长岁月。时光悠悠流转,到了1945年前,那是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岁月,日本鬼子曾在这棵树上拴过战马,粗糙的树皮被磨掉了一大片,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然而,它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熬过了苦难的时光,在风雨中愈发茁壮,焕发出坚韧不拔的力量,成为了那段艰难岁月的无声见证者。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资极度匮乏,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情。还未等枣儿完全变红,刚刚泛起红眼圈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便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把青涩的枣子轻轻摘下,小心翼翼地放进煤火旁的小洞,满心期待着它们慢慢被捂软捂熟。在那个物资短缺的艰难年代,能品尝到略带甜味的枣子,便是极大的满足。那滋味,至今回想起来,仍满是幸福与温暖,那是属于童年的珍贵记忆,也是艰苦岁月里的一抹甜蜜慰藉。母亲总笑着调侃,说我对那棵老枣树,比对爹妈还要亲昵几分。在那些日子里,枣树的确是我童年最亲密的伙伴,陪我度过无数欢乐时光。

待枣子半红之际,其他三个爷爷家的十来个孙子,在大人们的带领下,一同围聚到枣树下。这时,大爷(父亲的叔伯兄长)总会挺直腰杆,站在枣树下,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棵枣树,可是我亲手救活的。当年日本人的战马把树皮磨掉,是我赶忙给它包扎起来,又是浇水,又是施肥,不然它早就没了。” 我虽心里有些不服气,可一想到大爷的恩情,便默默咽下了反驳的话语。母亲曾告诉我,五岁时的我还不会走路,医生诊断是缺钙,家里却没钱买钙片。大爷那时在做粉条副业,手头相对宽裕些,听闻此事,毫不犹豫地掏出五块钱,让父亲买来了钙片,我才得以慢慢学会走路。这份恩情,我始终铭记于心,没齿难忘,也因此对大爷敬重有加,对他与枣树的这段渊源多了几分理解与珍视。

每至秋天,枣树上的叶子渐渐泛黄,秋风轻轻一吹,便“哗啦啦”地飘落,像是一只只金色的蝴蝶,铺满一地。这些看似普通的枣树叶子,在当时可都是宝贝。在农村集体化时期,各家各户也被允许发展一些家庭副业,几乎家家都会养一两头猪、一两只羊或是几只鸡。对于冬日里的羊儿来说,这些枣树叶子便是最可口的饲料,为它们熬过寒冬提供了必要的养分,助力它们在来年焕发生机。祖父爱抽烟,却买不起纸烟,只能抽旱烟。所谓旱烟,就是带着烟袋锅子的烟杆,下面吊着个烟布袋,里面装着烟叶子。抽烟时,捏上一小撮放进烟锅,点燃后,便能听见从烟嘴那头传来“巴嗒巴嗒” 的声响,还有“滋滋”的轻响,那是岁月的低语。祖父为了抽烟,自己也种几株烟叶子,但更多时候,抽的是干枣叶子。干枣树叶子不好处理,他便会少拌一点食用油。出于好奇,我曾偷偷抽过祖父的旱烟,结果被呛得咳嗽不止,眼泪直流,自那以后,便再也不敢碰了,那股辛辣的味道至今仍记忆犹新,成为童年趣事的一抹别样色彩。

冬天一到,枣树上的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遒劲挺拔的枝干,在寒风中傲然挺立,宛如一位坚毅的卫士。偶尔还能瞧见上面挂着几颗红彤彤的枣子,那鲜艳的色泽,就像冬日里的小灯笼,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引得我们想尽办法也要把它们摘下来。爬上树去,或是找来长长的竹竿,只为摘下这份冬日里的甜蜜。冬日的西北风呼啸而过,树枝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仿佛在低吟着岁月的故事,诉说着往昔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与泪水、温暖与艰辛。在那些寒冷的冬日,枣树虽褪去了繁茂的枝叶,却依然以其独特的姿态为我们的生活增添了一抹别样的景致,成为记忆中永恒的画面。

第二年,当别的树木早已发芽,甚至绽放出花朵时,这枣树却仿佛还在沉睡,反应迟钝。直到猛烈的春风将它摇晃,直到喜鹊落在树枝上“喳喳喳”一再提醒,直到南方归来的燕子的欢叫声把它吵醒,清明过后,它才慢悠悠地吐出嫩芽,像是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在长叶子的过程中,那如小米颗粒般的枣花儿,也悄然绽放,星星点点,隐匿于绿叶之间,宛如繁星闪烁,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待叶子长得茂密时,枣花儿的香气弥漫整个院子,那是一种清甜而淡雅的芬芳,令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这时,我常常躺在二楼室外的平台上,闭上双眼,静静享受这美好的时光,任由思绪飘飞,沉浸在这宁静而美好的氛围里。阳光洒在身上,微风轻轻拂过,花香萦绕鼻尖,这样惬意的日子,大约能持续一个月,成为心中最柔软的回忆。当枣花的馨香味渐渐淡去,不经意间,便能发现枝头已结出了小枣,于是,满心欢喜地盼望着秋天的到来,期待着品尝那香甜的枣子,感受丰收的喜悦。每年的这个时候,心中便充满了对收获的期待,那是枣树给予我们的馈赠,是大自然的慷慨。

可以这么说,我出生时这棵老枣树已有四五十年的树龄了,也可以说这棵枣树陪伴我度过了这60多年的悠悠岁月。每年,我都会吃到这棵枣树上结出的甜甜的枣子,那是家的味道,是岁月的馈赠,承载着家族的情感与传承。上小学的时候,我家的这个老院子是不住人的,那时候大人们把这儿叫场儿院。院子里的西北角有两个破败不堪的正房,东面那个正房的位置是空着的。我的祖父是一个非常勤快的老人,他到了八十岁时,还在生产队的菜园子参加劳动,从来不误工。他起早贪黑或用午休的时间,就来这院子里见缝插针种些南瓜、王茭子,甚至小麦。除此之外,院子里还种了好多树木,有不结果的如榆树和椿树,一般都在靠墙的地方,而一些结果的树就偏里边一些,比如说桃树就有三株,杏树也有两株。而且光这前院当年的枣树也不止这两棵,南边临街现在盖了二楼的地方也有三棵,只不过其它的枣树都比不上那棵老枣树大。于是我每天背上书包说的是上学去了,其实是一个人钻进这空院子里逮鸟儿或者偷吃一些半生不熟的桃儿、杏儿或枣儿,吃得最多的当然是这棵大枣树结的枣儿。那些青涩的味道,如今回想起来,满是童趣与纯真,是童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构成了我生命中最纯真美好的时光。

到了上世纪的七十年代,父亲把东头道南院的房子以几百块钱卖给了三大爷家,又把祖父传给他的一点点金子也卖掉,在这个叫场儿院的原址上盖了两间正房,西正房小一点,中间的大一些。西正房是我陪着祖父住,中间的房子是父母和弟妹们住。那棵大枣树正对着大正房的窗户,冬天没树叶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几乎能全部照进家里,格外温暖,让整个屋子都充满了阳光的味道,那是家的温暖与安宁。夏天天气热了的时候,大枣树上的树叶密密麻麻,就像是撑起了一把巨大的绿伞,阳光被挡在了窗外,家里也就显得格外凉快,是避暑的好去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每年夏天全家人坐在大枣树下面,一边乘凉,一边吃饭,或者聊天。小花猫和大黄狗卧在母亲的脚边,瞪着眼睛也在听大家说话,一幅温馨和睦的场景。在那些夏日的夜晚,枣树为我们带来了清凉与欢乐,成为了家庭团聚的中心,见证着家族的温暖与亲情。

我当年参加中考和高考时,曾在这棵老枣树下,一边乘凉一边不停用树枝在地上解题、书写。那时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光斑。老枣树静静伫立一旁,它知晓我学习时的专注,懂得我为梦想拼搏的决心,每一片树叶的沙沙声,都像是在为我加油鼓劲。

我们兄弟姐妹五个的结婚典礼仪式,都在这棵大枣树下进行,包括去年我的闺女出嫁。它见证了我们人生中最重要、最幸福的时刻。它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我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甚至后来父亲母亲去世后的告别仪式也都是在这棵大枣树下进行的,它又目睹了我们的悲痛与不舍。当亲人们离去,枣树依旧默默伫立,成为了我们情感的寄托,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与回忆。可以说这棵大枣树见证了这个家庭的悲欢离合,承载着我们太多的情感与回忆,是我们家庭的一份子,也是我们心灵的寄托。在岁月的长河中,它始终与我们相伴,成为了家庭历史的一部分,镌刻着家族的记忆与传承。

2019年母亲去世之后,老家的老宅院几乎就没人住了,只有我隔三岔五回来住几天。而且我让二弟媳经常过去帮我打扫,保持院子的整洁。天气暖和些时,特别是每年的清明节过后,我就喜欢住在这里,因为这里是我的精神家园,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往昔的回忆。特别是那棵历经沧桑的百年老枣树,它已经成为这个家族的精神旗帜和记忆,承载着我们家族的历史与传承,是家族根脉的象征。近年来由于我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与老枣树有关的相片,记录下的美好时光,使得这棵原本默默无闻的老枣树也快成“明星”了,这儿几乎就成了网红打卡地。我的那些朋友们,特别是一些文友诗人们都想来这儿体验一下这如神仙般的日子,感受这份宁静与美好,品味岁月的沉淀。老枣树也因此成为了连接我与朋友们的纽带,让更多人感受到了它的魅力,以及它所承载的深厚情感。

对了,说了这么多,我还没有告诉你老宅院的老枣树属于什么品种。可能大家都知道近年来卖价最高、品相最好、个头最大、吃起来最甜的一种枣子叫作新疆大枣。但是,你知道这种近年来才出名的新疆大枣是怎么来的吗?还是让我告诉你吧,所谓的新疆大枣就是我们交城骏枣在当地的酸枣树上嫁接而成的。交城骏枣历史悠久,早在元代,就已成为皇家贡品,《元一统志》记云:交城县,贡品为“枣绵”。其独特的品质和口感,备受赞誉。每到成熟的季节,正好赶上秋天的雨季,红了的枣儿被雨水一淋就开裂,裂开后一见水就腐烂,所以能收起来的好枣就少之又少。而新疆地区这个季节比较干旱少雨,所以交城骏枣就在新疆安家落户,成了著名的“新疆大枣”。其实它的老祖宗就是交城骏枣,我们的交城骏枣老辈子就非常出名,号称“八个一尺,十个一斤”,名不虚传。这么说来我们老宅院的这棵百年老枣树也就属于“贵族血统”了,而真正的交城骏枣吃起来比新疆大枣皮更薄,肉更厚实,味道也更甜。老枣树的品种背后,蕴含着一段独特的农业发展故事,也让我们对它的价值有了更深的认识,它不仅是一棵树,更是家族荣耀与传承的象征。

前几年南京的晋明大哥带嫂子和女儿回来,正赶上枣儿红了的时候,他说吃了一辈子的枣,吃遍全世界的各种枣,唯独这棵老枣树上结出的枣儿最好。所以每年枣儿熟了的时候,他都会让我给他和他江苏的哥们儿寄一些。晋明大哥会用咱的骏枣和杨梅及枸杞子等泡出一种非常独特、非常醇香的美酒,而且每年都会特意给我留一坛。有一年由于雨水太大,老枣树上的枣子没收几颗,我就从市场上买了些所谓的骏枣给他寄过去,结果没几天他就打电话过来,说我骗他了,那些枣子根本就不是咱老枣树上结出的枣子。哈哈,他竟然能吃出来,他说除了那棵老枣树上的枣,其他再好的枣子都可以在市场上买到。这么说来这棵老枣树的枣子全世界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了。老枣树的枣子凭借其独特的口感,赢得了朋友们的喜爱,也成为了我们之间情感交流的媒介,传递着跨越地域的情谊。

还有一年也是枣儿红了的季节,从北京开过来两辆轿车,一辆是晓蒲大哥和肖湘嫂子,另一辆是李大哥和夫人,他们两对夫妇都是开国将军的后代,名副其实的将门之后。我安排他们住在老宅院的二楼上,每天早晨起床后他们就会从二楼走到一层顶上的活动平台上,他们说不要用手去摘,只要张开嘴就可以吃到又脆又甜的大红枣,他们也对这棵老枣树上的枣子特别钟爱。他们对枣子的喜爱,也让老枣树的名声在更广泛的圈子里传播开来,让更多人知晓了这棵承载着深厚情感的古树。

还有那些所谓的“太原女匪”们,每年枣儿红了的时候也会开上两三辆车下来“抢收”。我还是先解释一下“太原女匪”的来历吧,其实“太原女匪”是一种特别亲切的称呼,她们都是180师的后代,她们也并非全部都是女的,主要是女匪头子叫张洁,她是我父亲当年的一营教导员张志强(也叫李明)的女儿。张洁是个精明能干又很漂亮的女子,而且像她父亲一样非常有组织能力,可以说一呼百应,“太原女匪”是清普大哥亲自命名的。她们不仅来抢收枣子,而且不同的季节,我的圆梦园都会有不同的特产,只要我一告诉她们,她们就会浩浩荡荡甚至带着小孩子们开车下乡来“抢收”,而且每次都是满载而归。她们越抢,我越觉得亲切,真的,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姐妹,却比亲兄弟姐妹还亲。“太原女匪”们的到来,为老宅院增添了许多欢乐与活力,也让老枣树的收获季节更加热闹,充满欢声笑语。

除了“太原女匪”之外,惦记着老宅院老枣树上大红枣的还有我高中同学以及文友诗友。他们也会在枣子成熟的季节,前来品尝这份甜蜜,分享这份喜悦。大家围坐在枣树下,一边品尝着香甜的枣子,一边畅谈着生活的点滴,欢声笑语回荡在院子里。

总之,老宅院的老枣树不仅给我留下了许许多多美好的记忆,也在绵绵不断地给我带来欢乐。它是我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是我心灵的慰藉,也是我与亲朋好友之间情感的桥梁。它扎根于这片土地,连接着过去、现在与未来,成为家族情感与记忆的永恒象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