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思
□ 李峰
有人说,诗歌是不需要懂的。这话不能说不对,也不能说全对。至少,它是比较极端,或者说表达有毛病的。有人甚至把诗歌的懂与不懂,作为评判是否是好诗的标准之一。这话也对也不全对。我看到一个观点,说,诗毕竟只是诗,它永远应该是让人梦萦魂牵的东西。这个观点,也对也不全对。诗,是梦萦魂牵的东西,这是对的,但,梦萦魂牵的东西,就一定是云里雾里的一堆呓语吗?换句话说,诗人,就是神经病人吗?严沧浪是说过“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淡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诗道惟在妙悟”(《沧浪诗话》)此语是全对的,没有不对或说得不尽的地方,是诗学经典。但,我们仔细一想,如果要做到“诗道惟在妙悟”,没有“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能实现吗?能“梦萦魂牵”吗?我倒是很喜欢这句话:“诗歌引起我们对语言的特殊沉浸,惊愕,惊喜。当语言偏离了实用性,而带给我们喜悦时,诗现身了。”如果你的诗,写得一点都让人看不懂,不知所云,那又怎么能妙悟呢?我以为,不要把那个“不懂”抬出来,掩盖对诗写的欠缺,或表达得不力。大部分的诗,写出来,就是让看的,就是让人懂的,没有一个真正的诗人说:我写的诗,就是专门让你看不懂的。所谓的凭感觉,也要有被感觉的东西,否则,感觉什么呢?千万不要曲解了“言有尽而意无穷”,那样,会把诗人引向歧途。还是要好好说人话,写能看得懂的诗,写有内涵而深刻的诗,不要装神弄鬼。
说实在的,张枣的《在镜中》,很多人都喜欢,都认为它是张枣的代表作。而我,只喜欢这首诗的一首一尾四句,即: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至于全诗中间的那几句,有人评论为:诗中的“我”在镜中看到自己,但这种看到并不是简单的自我确认,而是一种分裂与重构。诗人通过这种分裂,揭示了现代人内心的孤独与疏离。还有人说:诗中的语言简洁而富有哲思,意象之间的张力引导读者进入一个充满象征与反思的世界。我不这么看,也没有必要把它拔得那么高。要知道,当时张枣写这首诗时,还不到22岁,据说,他对这首《在镜中》的诗,并没有太大的信心,也不看好。他带着钢笔写下的诗稿去找好友、诗人柏桦。柏桦看了,对他说:这是一首会轰动大江南北的诗。当时,张枣在四川外语学院,柏桦在西南师范大学。他们分别是这两所大学诗歌圈子里的领军人物。后来,北岛也读了张枣的诗,当即表示比较喜欢《镜中》和其它几首。其实,这位天才诗人,写的《镜中》,也没有像柏桦所说的“轰动大江南北”。不过,开头和结尾那两句,的确是写得好。能看出22岁的张枣,当时,不愧是众多女性的偶像,也不愧是让男生疯狂的诗人。想想看,22岁的诗人张枣,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而且,梅花便落满南山。这是多么美妙的意境,又是多么强烈的对比。后悔的事与梅花的飘落。那些梅花是张枣心目中的美女,而张枣是个情种,他一生热爱红尘,但日子过得寂寞孤独。尽管他后来,在给朋友傅维的信中写道:“我赞同你说的生活之重要,甚至生活先于艺术”,但,张枣认为自己才情很高,倚天已出,无以争锋。所以,生活的不如意一直笼罩着他,困惑着他。让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由于,张枣自幼对中国古典传统文学多有接触,因此,他的诗“古风很甚”。《镜中》最后一句: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这里的南山,我认为,不是专指,而是一个泛指。泛指张枣生活的空间,也就是张枣的心境,张枣的一片痴情。
关于格局,《辞海》中的解释,一是指“式样”,二是指“规模”。就诗人的格局来说,它还应具体体现在诗人的胸怀、境界、气度风格上。这是衡量一个诗人成就和影响力的标尺。我们每个诗人都生活在一个特定的时代,如果把这个时代,比作一条大江大河的话,每个诗人就是其中的一滴水、一朵浪花。如唐代诗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那本是诗人的一首慨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之作,但,我们读了,却丝毫感不到一点怨天尤人、情绪低迷的格调,而是用平实的语言,悲壮苍凉的风格,直抵人心深处,读之,荡气回肠、气贯山河。古人评价这首诗为“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这就是一种精神的高度和思想的深度。再比如现代诗人艾青的《我爱这土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句诗出自艾青1938年创作的诗歌,表达了诗人对祖国深沉的热爱与忧患之情。诗歌以“土地”为象征,抒发了在民族危难时期,诗人对家国的赤子之心。曾国藩说:“谋大事者,首重格局。”一个诗人格局的大小,表现为他对世界、人生本质的认知和态度。一个有大格局的诗人,总是能站在历史和时代的高度,在自己的诗歌中,深刻揭示出生命和人生本质的真相。格局决定高度,决定成败。而这些并不以诗歌题材大小为转移,“小人物”“小题材”,也可以展现出人类共同的命运,也可以表达出时代的声音。古人云“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为文先为人,写诗先要做一个有良心的诗人。这就要求我们的诗人,胸中要有人类、祖国、民族和人民,要有土地、故乡和乡愁。而不能只在细小、低俗、浅表的事物表面,兜来兜去,无病呻吟,那样,自然格局就不大,写出来的诗,就没有价值,更不会给读者带来更为广阔和深远的思考。坐卧云起时,心容大江河。那些大诗人,都是有大格局的人。那些流传千古的不朽诗篇,都是有大格局的诗。
新诗一百多年了,那么多的诗人,写了那么多的新诗。这中间,有不少诗人,在艰难执着地探寻一条新诗写作的道路,或者,再总结一些新诗写作的规律和方法。林莽先生甚至总结出了一个诗歌公式。他指出,诗是语言和情感的艺术。这包括:具体、清晰与新颖,外延、闪光与音乐性,明亮、透彻与神性。以及发自生命内在的真情实感,微妙的生命感知与生活中的爱、恨、情、仇;同情、怜悯、惆怅、忧伤、欢乐、沮丧,无法释怀、为之心动的事与物;生命在变化中,诗也会变化,与作者的情感无关的作品都是值得怀疑的。他认为:艺术即有意味的形式,艺术即直觉、情感符号,艺术即经验。最后,他总结出,艺术不是手艺,诗人不是匠人。关于这“诗歌公式”,他的目的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奠定一个认识,讨论与研究的基础。他特别指出,诗歌语言不是说明性语言,它要求诗人用可知觉化的语言来呈现。我特别赞赏这个“可知觉化”的语言。那就是说这种语言,不是说明文的大白话,也不是昏头昏脑的呓语,而是能感知感觉的。也就是说是嗅觉能闻到,视觉能看到,有手感、有温度,可品可尝的现代汉语。用他的话说,就是:“关于语言的明亮、透彻与闪光等要在写作实践中逐步体会。而神性则是诗歌艺术至高的所求”。也有资料显示,有人总结出了诗的六大表现方式。一是诗的展开式结构即层层递进铺展,最后予以升华;二是诗的向心式结构。通过意象来思考和感觉,通过主要的意象元件,内聚为一种向心式结构;三是诗的高层式结构。这是一种象征诗的表现方式。通过感觉的捕捉和情绪的激发,来表现事物的深层内涵;四是另一种暗喻。一种单纯、朴素、纯粹的语言表达方式,看上去没有诗味,总体上都有着浓郁的诗性意义;五是互不相关的碰撞。如同远缘杂交一样,越不相关的东西碰到一起,那种新的生成性的语言越有魅力;六是叙述意象。即把一个比喻拆开,变成一种陈述的语言方式。这六种写法,我以为,基本涵盖了目前新诗的表现形式,总结得比较全面。不少诗人,都是根据内容,选择适合的方式呈现。而且,有的诗人,各种方法都能驾驭,都轻车熟路。当然,在大量的阅读中,我也看到有的诗人的文本,侧重于其中的某一种呈现方式,写得如鱼得水,炉火纯青,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诗歌表现风格。这也是我们区别诗人写作文本的一个重要方面。无论用那种方式,表述出诗意和思想,就是好方法。我还看到一种分法,把新诗创作分为十种格式:1、两段式。第一段和第二段的关系或者顺接或者转接,第二段往往是第一段的升华。第一段是第二段的交代与铺垫。2、两线式。诗分明暗两线。明线交代,暗线传情。3、引导式。第一句或者第一段起个引子作用,然后再展开铺述。4、混合式。把除混合式以外的其余9种格式综合起来,就成为混合式。这是最精彩的格式。5、呼应式。6、二排比式。7、多排比式。8、铺垫式。9、仿古式。10、反复强调式。这十种分法,也是下了番功夫的。但,我不太同意,把那一种方法,归结为第一流、第二流或第三流,其实,在诗歌创作中,并没有什么最好的手法和最差的手法,适合表述内容就可以。需要铺垫就铺垫,需要排比就用排比。无论怎么写,关键是要写出诗的意境,写出诗的味道。这些公式也好、方法也好,在诗人手里,只要能运用自如,达到炉火纯青,就是高手。不过,我还是要肯定这些有心人,给我们写诗,总结出了一些大致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