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战火燃烧岁月
□ 白如杰
我二哥叫白如林,是临县安业乡白家庄村人。二哥离开我们已六年了,但二哥讲述的战火燃烧岁月还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
小时候,我家的生活非常困难,父母都是农民,我们兄弟姐妹九个,全家缺吃少穿。父亲下地干活时,二哥常跟着父亲上山捡柴,平时,他还经常到垃圾堆捡兰炭(煤渣)。那时,每年过年,母亲会给我们每人做一双粗布鞋,这双鞋要穿一整年,往往不到年底就烂了。为了减少磨损,二哥夏天常常不穿鞋干活,衣服也是补了又补。
我家有一孔土窑洞,宽八尺,长两丈,八尺宽的小土炕上要睡七八个人。土炕上只铺一块草席子,全家人只有四尺宽、六尺长的两块被子,到了冬天的晚上,父亲冷得睡不着,经常半夜起来烧柴火取暖,等烧到土炕热点了,家里暖和点了,再睡下。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的生活。
1944年,年仅14岁的二哥就参加了革命,到了三分区晋华纺织厂当了工人。当时,二哥是厂里年龄最小的,但他虚心好学,很快就学会了织毛巾、织纱布。纺织厂织的毛巾、纱布全部是供给前方打仗的战士们使用。那时,解放区十分困难,因为大家都盼望早日打走日本鬼子,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为解放全中国作贡献,所以积极性很高。
参加解放战争
1948年,榆次、介休很多县城都已解放。这时工厂关闭,工人全部列了部队。二哥被分到十八兵团警卫师一团三营,当了营长的贴身通讯员,保护营长的安全、照顾营长的生活。1948年,中央下令进军大西北、大西南,快速解放全中国。当时,二哥所在部队驻扎在临汾,“八一”建军节过后,上级命令二哥所在部队开始进发。部队行军到风陵渡住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亮准备渡河。团部警卫排、营部通讯班,全部上了船,船很平稳,大部队很快到了对岸。这时,船夫把一根很粗的绳子扔向岸边,岸边的船夫将绳子的一端拴到地里的木桩上。突然听到“嘣”地响了一声,绳子断了,船顺水漂流。秋天的黄河水急浪大,到潼关又来了个急转弯。船一会儿起来,一会儿下去,船夫们卖力地划着船,异口同声地唱着歌:“加油!加油!”
突然,前面看到一千米长的石崖,船万一撞上,一切就完了。全船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船疾速前进,船夫们一声不吭,尽力划着船向前漂流,船安全地通过石崖后,水流慢慢地减速,又划了一里多路,船才靠了岸,二哥及全船人赶紧上了岸。个个脸色苍白,头面部都是汗。整个部队总算死里逃生,脱离了险境。
上岸后,二哥和战友们步行到了潼关火车站,坐上了直达宝鸡的火车。那时,大西北已全部解放。部队出发的另一站是秦岭的剑门关,那里住着马洪奎的两个骑兵团。部队走了两天,到了山顶剑门关,在这里,部队与敌军交了火,最后我军抄小路把敌军包围,将敌军的两个团全部消灭,部队顺利通过了剑门关,下山后,到了汉中地区。之后穿过巴山,部队到了四川省广元市。
到了四川,二哥所在部队三营驻扎在四川省西充县,一方面剿匪,一方面保护西充粮站。四川省历来土匪多,那时部分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也当了土匪,因而土匪数量激增。一到晚上,一两个人就不敢出去,怕被土匪暗杀,又怕被绑架走了。西充粮站经常住一个排的兵力保护。有一天晚上,大约三百多名土匪,把粮站包围了,要抢粮。解放军人少,土匪人多,部队和土匪交火起来。二哥和营长正睡着,突然粮站排长张勇打来电话:“土匪要抢粮,粮站已被土匪包围。请求派援兵。”营长接到电话,马上命令一连、二连的连长,急带部队跑步到粮站增援,二哥跟营长也马上赶往粮站。营长亲自指挥一连二连的战士们将土匪包围。粮站内部战士向外打,赶去增援的两个连的战士往里冲去。二哥紧跟营长,保护营长安全。战斗大约打了一个多小时,土匪死的死,伤的伤,剩余一小部分狼狈逃走了,西充粮站保卫战结束了,部队战士没有伤亡,粮站保住了。
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1951年2月,二哥所在部队在四川省南充县征了新兵,开赴朝鲜。出国后,二哥所在部队归志愿军十五军。二哥分到四十四师一八二团一营一连。那年二哥20岁,任班长。二哥参加过第四次战役、第五次战役和上甘岭战役。五次战役打完后,十五军退到后方驻扎在朝鲜铁原县。隔几天,部队就要去粮站领粮,粮站离二哥所在部队有二十多里地。因敌机经常轰炸,平时领粮都是晚上出发。一天,连长说:“今天我们下午去。”下午五点出发,战友们之间相隔保持15米,头上都戴着用树枝编的帽子。步行十多里,前面出现了一条河。走到前面的战士快到桥头时,突然听到远方有飞机的声音,就原地不动,隐蔽起来。这时,从南面飞来了四架飞机。敌机本来是要炸桥的,无意中发现路边有部队。飞机在战士们的上空转了几圈后,又是机枪扫射,又是丢炸弹。战士们快速向山底转移。二哥爬了几步,抬头一看,一颗炸弹正从他头顶上空往下掉。二哥赶紧急速向前爬了几步,炸弹便在他旁边落地了,“轰”得一声,炸起的土块和石头,把二哥埋了半个身子,帽子也不知道吹到什么地方去了。二哥用尽全力从土里爬出来,赶快往山底转移。炸弹接连在他身边爆炸,炸起的石头飞到天空后,像下冰雹一样,不断往下落。突然二哥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声,转头向后一看,有颗西瓜大小的大碎瓦块,砸到一个战士的大腿上,鲜血不停地往外冒。敌机炸了一会,向南飞走了。连长马上指挥大家抢救伤员,战士们用随身带的急救包,帮这名战士包扎好了伤口,又从树上砍了几根粗枝,把骨折了的腿固定好,连长派了四个战士,把伤员送去兵站医院。为了安全起见,部队没有走大桥,走小路过了河,河水齐腰深。到粮站领粮后,每个战士背一袋粮,很快就往回返。行到河边时,天黑得什么也看不清。战士们一个个手拉着手,渡过河。回到驻地后,已是晚上12点了。
1952年10月14日,上甘岭战役打响。因上甘岭地形险要,是作战要地,我方和敌方都想要夺取该阵地。
上甘岭战役打响前,二哥所在四十四师守上甘岭阵地。二哥初到上甘岭时,山上是树林。经过二十多天的拉锯战,山上的树木都炸光了,地面的尘土大约有二三尺厚。
这天早上6点左右,敌人大规模向我军阵地发起进攻。天上是飞机炸,地上是大炮轰,接着地面部队向我阵地发起进攻。敌人向二哥所在阵地进攻了十四次,都被成功击退。11月11日,东方刚亮,敌人又向二哥所在阵地进击,进攻十二次,被击退十二次后,由于二哥所在的四十四师伤亡太大,就退到了坑道里。就这样,敌人白天攻占了山顶阵地,我军晚上再夺回来,形成了拉锯战,二哥一共参加过5次对山顶阵地的战斗。
11月19日晚12点半,二哥所在部队又发起争夺山顶阵地的战斗,阵地上到处都是尸体。二哥是排长,带着四个战士冲到山顶和敌人交起火。二哥和战友们用四条冲锋枪向敌人扫射了一阵后,在战壕的拐弯处,敌人扔来了五六个手榴弹,正好扔到了二哥等五人的背后。只听“蹦”“蹦”几声后,二哥突然感到自己背部、臂部、右下肢热血不断往外流,鞋内很快流满了血,跟二哥一起的战友们也受了伤。一起冲锋的5人伤了4人。他们将各自的急救包拿出来,互相包扎伤口。过了一会后,刘连长冲了上来,见二哥他们受了伤,命令他们赶快躲进半山腰的坑道里。
战斗打到快天亮时,战士们带的子弹、手榴弹都打完了,敌人还在进攻,我军只好退到各个坑道里,敌人又占领了山顶阵地。2天时间里,二哥和坑道里的其他18名伤员一直在等担架队。到11月22日晚12点左右,部队又向山顶发起进攻,一个叫李华的连长冲上来,进了二哥和其他伤员们的坑道里对二哥说:“由于战斗打得激烈,一部分战士补充到了战斗连队,不能上来接伤员。”二哥他们当时已经几天没喝水、没吃饭了,于是,二哥和两位轻伤员商量一起走下去,其他重伤员,等待救援。
那两位战友是上肢受伤,二哥是左下肢受伤。部队冲上山顶去时,二哥和两位战友冲出了洞口。二哥的腿肿得厉害,没法走路,只能顺着山向下爬。他们来到一个石崖前,发现左右两边都是敌人的阵地。当时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石崖有多高看不清。二哥上肢抓住石头和树根,先滚了下去。这条沟是敌人的封锁线,敌人的炮弹不断轰炸,不让我军部队通过,同行的两个战友没有逃出来,出发时的三个人现在仅剩二哥一人,沟里到处是尸体。二哥用尽全身力气,向我军前沿阵地爬去。当前哨发现二哥时,马上下来了两名战士,把二哥背到他们的坑道里。这时天快亮了,战士们给二哥喂了几口汤面条。第二天晚上,担架队的同志们把二哥抬着下了山。天快亮时,二哥在公路边的沟壕里暂时休整,有部队同志给伤员送来了饭,二哥这才饱吃了一顿。天黑后,二哥和其他6名伤员被抬到大卡车,在通过敌人三道封锁线后,二哥被送到兵站医院进行救治。
二哥在兵站医院做了手术,第4天晚上,二哥被送上了回国的火车。12月25日,二哥回到了祖国长春市第六陆军医院,在这里进行了一个月的治疗,二哥被医院鉴定为七级伤残。出院时,二哥左腿下肢紧靠足腕关节处还存有一块较大的弹片,因紧靠足腕关节,医院不建议取,因此,二哥直至去世,都不能走长路。二哥的上身、下身的皮肤内到处可见米粒大的小黑点,那是手榴弹碎粒留下的痕迹,成为二哥入朝作战的永久印记。
遥想当年的二哥雄赳赳、气昂昂,义无反顾地跨过鸭绿江,一头扎进冰天雪地、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炸弹经常呼啸着在身旁炸开,土石经常被炸得四处飞溅,生命脆弱得就像狂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出院回家后,二哥才22岁,从未上过一天学的他被国家保送,先上了速成中学学文化四年,后到山西省医科大学学医四年。1961年,二哥被分配到临县三交人民医院当医生,后被调往临县人民医院,退休时为临县人民医院的主任医师。
二哥是一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英勇战士,在战场上流过血、流过汗;到地方后,二哥对医疗技术精益求精、一丝不苟,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奉献;退休后,二哥发挥余热,还到药店坐诊,为民服务。致敬二哥,你是我们家的骄傲,你是临县人的骄傲,你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铭记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