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 刘紫涵
玻璃门外行人络绎不绝,时不时响起几声车子的喇叭声。听着栗子叫卖声音的我,正在努力回想记忆中热腾腾的味道。下定决心要买一份犒劳自己。“这发尾褪色了,要不要试试冷棕?这个颜色显白”这句话把放空的我,一下子拉回现实。原来我还坐在镜子前,背后理发师银亮的剪刀不停翻飞,一边打量一边下手,他拿起我的发尾向脸颊靠近,并对镜中的我示意……
关于肤色的故事,应当从十岁的梳妆台说起。象牙白的液体淌在手心,我踮起脚对着镜子一点点涂抹,过白的液体在脸上有些发灰。当妈妈推开门的时候,我正在对着镜子咧嘴笑,看起来是对白皙的皮肤十分满意。她仔细观察过后得出结论,“哎呀,太白咯,像个鬼儿”。我羞的满屋子跑,粉底液的香精味与孩童的笑声在记忆里结成琥珀,让人难以忘却。
上初中之后流行起素颜霜,罐子的外壳很塑料,轻飘飘的。但是我攥在手心却感觉沉甸甸,躲进宿舍的洗漱间,将门反锁,挤在手心对着镜子一点点的抹匀,然后满意的对着镜子露出微笑。可在体育课后,汗水在涂白的脸颊上冲出一道道沟壑,显得有些狼狈。直到某一天在操场跑步,斜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汗水流过脖颈顺着肌肤跌落,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或许皮肤与我一样也需要呼吸”。
回到理发镜前,此刻我竟看到三重时光,十岁的孩童在梳妆台前旋转、十五岁的少女坐在操场看台上思考、而二十岁的女孩正与理发师对话。她们隔着镜面相望,发尾那一抹绿正无声的跃动。
“想不想换个新颜色?冷棕会很适合你,很显白。”他说得自然,语气平和,就是理发师职业习惯下的一种推荐,既不唐突,也没有半点冒犯的意味。我知道这只是他出于专业判断给出的中肯建议,并不是对我外貌的评价。
关于我的肤色,其实我也曾经动摇过。不是自卑,也不是讨厌它,只是小时候的我偶尔会想:如果我能再白一点,是不是别人就会觉得我更漂亮?是不是就会更符合所谓“好看”的标准?
直到随着岁月变迁,我才终于能真正、彻底地喜欢上自己全部的样子——包括那些曾经让我犹豫的部分。
我不高,但我四肢健全,每一个关节都灵活有力,能快步走进图书馆,也能在运动会上挥洒汗水;我的鼻子有些塌,却从不打喷嚏,呼吸顺畅——它或许不挺拔,但它让我自由地感受空气的流动;我站在体重秤上的数字也许并不“理想”,可我身体健康,血糖正常,胃口很好;我的嘴巴有些突,说不上是“标准”的样子,但我能讲很多话,能笑得开怀,也能用它说出我想说的一切;眼睛不大,还带了点度数。有时候戴眼镜,有时候不戴,但它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色彩,让我读书、看电影、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我的肤色——它依然是别人最常提起的部分。有人说晒黑了,有人说“怎么这么黝黑”,也有人建议我别再晒太阳,但我偏爱阳光。喜欢它温热地洒在肩头,喜欢它让皮肤泛起柔暖的颜色。阳光的味道,是好闻的,带着草地、风和午后微汗的清香,像是自然地在我肩头轻轻落座,说:“你这样很好。”
所以我想说的是:我很在乎我自己,我爱我每一种样子。
不是盲目的自信,也不是自恋,而是经历了动摇、比较、怀疑之后,我终于选择了认同和珍惜。我可以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也愿意欣赏我身上那些特别的地方。
不管是阳光下晒出的颜色,还是鼻子、嘴巴、眼睛、体重这些被人议论无数次的细节。它们都是我,不是别人的版本,也不是社会标准下的模板,而是一个完整、真实、值得被爱的人。
我可以选择冷棕,也可以选择绿色、蓝色、粉红色。我可以不染,我可以素颜出门,也可以化得漂漂亮亮。我是我,是我的选择塑造了我,不是别人的建议。即便这个世界总是有太多声音在告诉你“应该怎样”,我更愿意听从自己心里的声音——那个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寻找自我、如今终于慢慢学会欣赏自己的声音。
袋子鼓鼓囊囊的,我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小心地拨开栗子壳,香气更浓了。头发在身后轻轻摇摆着,在阳光下照耀着。这次,我选择了阳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