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在抽屉的爱
□ 王婧
在我刚生下来时,家里的家具都是木工打的。那时,在我家的床是这样的,两个长两米、宽一米、高五十公分的内空木箱拼一起,就是床箱,床箱表面的木板可以活动,我们在需要时可将木板抬起,取放一些当季或过季的被褥与衣服。平日,床板上放着铺盖,我们就在上面睡觉。在床靠墙的那侧,床头打了一个储物的柜子,床和柜子刷着乳白漆,柜子上方是一个书柜式的样式,分隔着几个空间,这个柜子最中央的位置,是一个上了内嵌锁的小抽屉。
我时常看着这个小小的抽屉发呆,睡前看看,睡醒也看看,因为它近在咫尺,却又无比神秘。在我还相信神话传说的年纪,我猜它也许放着神仙用的法器;在我酷爱看机器猫的年纪,我猜打开它就可以穿越到任意一个时空;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希望里面放满我喜欢的零食和糖。可它这么小,能放得下多少零食呢?不如放着钱,想买多少买多少。
我从未见父母将它打开,我也曾问过妈妈,她当时在厨房里忙碌,锅灶上炒瓢里热油冒烟,胡椒大料蒜片青椒噼啪作响,实在是没空理我,只扔下一句钥匙丢了,她也不记得里面放了什么。那刻,也说不上失望,只是小小年纪里,其中一件不得其解的事情而已,没多久就忘记了。现在想想顿觉上当,哪有人不记得上锁的抽屉里放了什么?
长大后,我并不常念着这个抽屉,课业晦涩繁重,光是应付功课就心无余力。每每那时,我仍幻想里面放本秘笈,看了以后立刻修成正果,所有作业无师自通。实在不行,放着试卷标准答案也好啊,抄完就去看电视。我偶尔才想起这个抽屉,在每个我想要什么却又难以得到的时刻。
直到有天,妈妈告诉我,家里要重新装修了,要采购添置些新家具、新物件儿。装修好后,我每天随他们出入居然之家和露天家具城。只一眼,她就看上了一只暗红漆的欧式木床,还配套两个立地床头柜。全家人满是欢喜,我看看新床再看看旧床,虽然新床并没有多么雍容华贵,但旧的那只柜表到处磨损掉漆,光泽不再,很是粗糙暗淡,对比下来果真像两个时代的家具。我并没有丢弃旧物的难过,只有发自内心深深的喜悦。人都喜欢新鲜的东西,我们也是如此。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旧床当中的小抽屉上,出于莫名的冲动,或者被什么唤醒,我的好奇被重新激发了出来。我翻找着能打开这个抽屉的工具,螺丝刀、锤子、钳子,对着这个小抽屉又撬又拧,后来终于撬开了它。这真可谓是一个抽屉对另一个抽屉发起的灭顶之灾。
里面仅仅放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并不很新,还有几封往日的信件。笔记内容是妈妈年轻时写下的日记。纸张发黄,纸面毛糙,蓝色的油墨断断续续,纸页间偶尔夹着几多干花和蝴蝶标本。她写的大多都是我和妹妹小时候的生活趣事,当时我翻看得津津有味,但现在回想起来能记起的寥寥无几。那寥寥几笔,也都是关于我的部分。
她写我幼儿园入学时有多么爱哭,别的小朋友一周就适应了,而我花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适应陌生的环境。她写每次老师点名,点到我时我不回答,她私下拜托老师多点我名,因为我总记不住自己的新名字。她写我胆小,上舞蹈班时不敢举手去上厕所,但尽管这样,她在日记里夸我可爱极了。她还在日记里夸我聪明,我提早进入学前班,要学珠心算,她回到家喜欢考考我,喜欢看着我扳着小手一指一指的算,很快可以算出来。她还写我不好好吃饭,总趁她不注意,把我的饭倒进妹妹碗里,以至于我瘦的像小鸡仔,她壮的像小象,比我小两岁,但比我还重几斤。她写我即将进入小学,又要换新环境,她担忧,但又满怀期待。
这便是我记忆里,这个小抽屉的全部故事。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我又想起了它,觉得有必要记下来。我怕时间太久,太漫长,我怕我将爱忘记。
几乎每个喜欢写些什么的人,都写过自己的母亲,我小时候也写过妈妈,在作文里。高中以后,就不曾再为她写过什么。时间过了太久,久到我喝着热咖啡,偶然靠窗回想过去,想她讲的故事,想到那个旧的家,想到我们小时候,想到那张床、那个小抽屉。时间仿佛长出了双手,在我脑海里为我翻开那个暗淡粗糙的日记本,她娟秀的字迹流淌她的爱,我仿佛闻到了那尘封多年日记的陈旧味道,我仍然记得那个味道,一点也不会难闻,让人闻了以后更加感动和安心。
过往,我总是在需要什么时想到那个抽屉,但今后我也总会在需要什么时,想到那个抽屉,也许那本日记的魔力,足以支撑我面对人生所有的困难与不如意,是我灵魂深处,坚不可摧的力量,任何人都无法磨灭。那日记将爱传递给我,我也将爱带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