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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苦难中升腾的生命韧性

——读杨志军的《雪山大地》

2025年12月16日 10:02:12 来源:吕梁新闻网 编辑:韩昊桐

□ 卫彦琴

杨志军在获奖感言中说:“我想用父辈们的荣光唤醒我们的理想,用拓荒者的篝火映亮今天的夜空,用历史的脚印延伸时代的步伐,以此来观照人性的丰饶与光芒”。《雪山大地》读完了,这种由文字触发的深层振动,却化作了一场浸润心灵的草原之旅。

“夏日的烂漫一如既往地装扮着草原,绿色的起伏就像涌动的河,那是无与伦比的大河,是伟大的母性用来接纳生命的广阔的流淌”。阅读《雪山大地》时,我的心仿佛被草原的阳光照耀着,一直被书中人物那如雪山融水般清澈的善良所温暖。草原牧人们过着远离现代喧嚣的简朴生活,物质匮乏,精神却无比丰盈。正是在这种看似原始的人畜共生中,人性中最本真的善意、无私与信任熠熠生辉,生活也因此焕发出一种质朴而高贵的光泽。在书中,作者用“雪山大地”把“父性的冷峻崇高”,与“母性的包容滋养”融为一体,让自然景观成为人物精神的外化载体,不仅呈现出一部草原的“创业史”,更书写出了一部照亮心灵的启示录。

目光牵引着文字,一行行读至终章,我的灵魂也仿佛被雪山大地滋养。杨志军以细腻缠绵的笔触,描绘了青藏高原上汉藏两个家庭相濡以沫的交融史。角巴和强巴两家亲如一家,他们之间没有精明的算计与隔阂的扯皮,只有为了族人共同的饱暖、生计的安稳而奔忙的同心同德。这种关系,超越了血缘与民族,在雪山的见证下,凝结成了最坚实的命运共同体。书中的“父亲”强巴——这位被藏族头人角巴赠予藏族名字的汉族干部,穿藏袍、喝酥油茶、睡雪窝子,真正将自己融入藏族同胞的生活。他与桑杰一家的情谊,始于桑杰妻子赛毛为救他而牺牲的悲剧,却最终开花结果于两个家庭的血脉相连。这种情谊超越了民族界限,呈现出人性中最质朴的善意。《雪山大地》树立了一座汉藏民族团结的丰碑,小说通过两个家庭的融合,折射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宏大主题。阅读到后期,我已经分不清谁是汉族谁是藏族,谁是藏人的儿女,谁是汉人的儿女,他们从名字到习俗已经分不清彼此。这种“融合得彻底、融合得透彻”的叙事策略,恰恰体现了作者对民族关系的深刻理解——真正的民族团结从来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民族间的深度交融。

《雪山大地》是一部充满温暖与慈悲的作品。从强巴身上我感受到,当一个人心中开满爱的花朵,便再没有余地让恨的野草生长。就像他曾从狼口下救出才让州长,而对方上任后第一件事,却是免去他的校长职务。可当他们再次于列车上重逢时,强巴眼中却没有丝毫恨意,只是不愿意与其多交谈。我想在一个被爱浸润的环境里,即便是零星的恶意,也仿佛被无声地溶解与包容。

而这份溶解恶意的力量,并非源于对痛苦的逃避,恰恰相反,它正是在与苦难的对视和共处中,淬炼出的一种更为深沉的生命态度。这种由善与苦共同构筑的磁场,柔和却坚定,让阴暗无所依附、无处藏身。我想若世人皆怀东郭先生之善心,纵有恶狼偶现,亦不过是烛火微芒下的一道孤影,终将被万千善意汇聚的光芒所吞没。我们提升自己,本就不是为了在鸡群中显得突出,而是为了能够真正离开地面,向雄鹰的方向飞去。爱与慈悲所绽放的光芒,如同草原清晨升起的太阳——光芒照到的地方,怨恨凝结的果实便失了根基,终将如朝露般悄然消散。只要我们心灯不灭,以善良为底色,用感恩作舟楫,即便曾深陷绝望的沼泽,亲历生离死别的暗潮,都将化作我们跋涉过的足迹。它们不再是伤痕,而是融为血脉的坚韧与通透,在往后的岁月里,成为支撑我们追求美好的、深沉而温暖的力量。这种将苦难化为养分的生命韧性,在“母亲”苗苗的身上,得到了更为具体和壮丽的展现。这位原本是省人民医院“一把刀”的外科医生,选择前往沁多草原,为治疗麻风病人而染上疾病最终献出生命。当她因感染麻风病而“失去了姣好的容颜”时,那种超越外在的人性光辉更加璀璨夺目。作者通过这些人物,向我们展示了什么是真正的慈悲——它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平等的陪伴与付出。

《雪山大地》更是一部充满励志与智慧的著作。小说通过三代人在雪域高原上的奋斗,展现了一部边疆地区的发展史。从建设学校让牧民孩子走出高原,到创办医院改善医疗条件;从推动商品经济发展,到规划生态城市、治理草原沙化,每一个进步都凝聚着建设者的心血与智慧。特别是“工作就是我的朝拜”这句话,深刻揭示了将日常劳作升华为精神追求的智慧。真正的乐观主义,并非对生活的失败与悲苦视而不见,而是在深夜里痛哭之后,仍有勇气在下一个黎明起身出发。正如强巴在种草失败、几近绝望时,仍选择背负责任、继续前行;正如他在得知妻子苗苗身染重病后,在巨大的悲伤中并未沉沦,而是继续坚守造福草原的使命。这种乐观,是一种从苦难中升腾起来的生命韧性,是看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的英雄主义。这种将工作视为修行的人生态度,对当下浮躁的社会无疑是一剂清醒药。留学归来的才让放弃舒适的城市生活,投身草原保护,最终在阿尼玛卿草原的黎明中倒下,他的选择是理想主义从父辈到子代的延续。梅朵从演艺明星到麻风病整容师,用两年完成职业蜕变。尽管情节转折略显突兀,但其“将才华转化为疗愈”的抉择,又呼应了母亲苗医生的精神轨迹。

《雪山大地》对夫妻情感的诠释,也跳脱了日常相伴的俗常框架,展现出一种更为深邃和坚韧的情感图景。真正的夫妻情感,未必在于朝夕相守,更在于灵魂深处的相知与共。就像苗苗与强巴、江洋与梅朵,虽常年分隔,却始终如并肩生长的树,根紧握在地下,叶相簇在云里——他们在各自的战场上坚守,却在精神上彼此照亮、彼此支撑。这种情感,超越了日常的陪伴,成为一种信念般的共生与默契。这种夫妻情感模式犹如一股清流,对于反思当下婚姻关系中易被琐碎消磨或因距离而疏远有很大启示。情感的基础在于精神的同频而非形式的捆绑,真正的亲密关系,核心可能不在于朝夕相处的日常,而在于双方是否拥有共同的精神追求和价值观。当情感建立在诸如“工作就是我的朝拜”这样的信念之上时,物理的距离反而能让精神的联结更加紧密和纯粹。高质量的婚姻,是两个人格独立的人,并肩立于世间,在生活的兵荒马乱中携手前行。别离,并非情感的疏远,而是为了更高价值的追求。这种为理想和责任的“别离”,反而淬炼和升华了他们的情感,使其更具韧性和厚度。这启发我们反思,在亲密关系中,如何将个人的成长、对社会的贡献与情感的维系有机结合,而非将其对立。

杨志军的笔触充满诗意与灵性。他对青藏高原自然风光的描绘令人神往——“雪山大地是藏族人心目中无比敬仰的神,据说它能给牧民带来吉祥、安宁和幸福生活”。在作者笔下,雪山、草原、生灵、草木都被赋予灵性,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对立而是共生。这种生态意识与灵性视野的结合,使作品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乡土文学,升华为对生命本质的哲思。自然作为有灵性的主体,在杨志军的文学世界里,不再只是背景,而是拥有独立人格和意志的主角。他笔下的雪山大地是藏族人民敬仰的神明,而非被征服的客体。例如,父亲强巴在面对玛沁冈日雪山时,总会虔诚下马步行,心中充满敬畏,感受到自然的伟大与人类的渺小。这种描绘打破了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让自然本身成为凝视众生的崇高存在。这种灵性视野更深刻地体现在对动植物的刻画上,它们被赋予了丰富的情感和智慧,成为叙事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尤其是神马日尕与强巴的关系超越了普通的主仆,更像是灵魂相通的战友。它被描绘为“一堆燃烧的牛粪,是行动的牛粪,是飞翔的燃烧在天际线上描画而过……马是一团云、一片从太阳中撕下来的日影”。这种诗意的比喻不仅突出了日尕矫健的姿态,更赋予它一种源于自然的神秘力量和光辉形象,它与强巴在险境中的默契配合,象征着人与自然在苦难中互相依存、彼此成就的韧性。还有角巴家的藏獒,是保护整个家族成员和牲畜安全的忠实卫士,是人最亲密和可信赖的伙伴。

合上书本,我不仅感受到雪域高原的壮阔与神秘,更体会到一种为理想奉献一切的执着精神。父亲强巴和母亲苗苗,以及角巴、才让等人物,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在雪域高原上树立了奋斗坐标和完美人格。杨志军以60万字的篇幅,为我们呈现了这部沧桑正大、灵动精微的史诗般作品,能够获得茅盾文学奖,不只是作者的幸事,更是读者的乐事。它让我们坚信,即使在浮躁的年代,依旧有心静如水的作家,依旧有温暖人心的力量。杨志军曾动情地表示:“我们是江河日月的孩子……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追逐光亮,散发光亮。”他的作品正是通过赋予雪山、草原、生灵以灵性,让我们得以窥见那种光亮——那是对生命的无限敬畏,对万物互联的深刻体认,最终引领读者思考如何在现代社会中重构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正如杨志军在获奖感言中所说:“一个人的历史是国家历史的一部分,一个人的精神是时代精神的一部分,一个人的情怀是民族情怀的一部分。写作者的精神维度决定了其作品的优劣高低,对登高望远的热爱时刻伴随着我们对陨落与滑坡的警惕。写作者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永远的攀登者。”个人的精神轨迹与时代浪潮交汇,个体的探索亦是对更广阔世界的呼应——这本《雪山大地》不只是一部文学作品,它更像一扇窗,透过父辈的足迹与雪山的壮阔,让我望见了精神疆域的无垠,也听见了内心对真实、深刻与崇高的召唤。这本书已经融入我的知识血脉,成为我认知世界的新基石。它点燃的不仅是我对文学的热爱,更是对更广阔世界的求知渴望,引领我走向下一卷精彩。或许,这就是伟大作品的标志——它不满足于被阅读,更渴望被体验、被传承、被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