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艺副刊

悠悠云瓜香

□ 雒小平

在我的故乡马头一带山区农村,云瓜、萝卜、土豆等瓜菜,过去曾经是老百姓离不开的食物。

瓜菜半年粮。那时,农业欠收,口粮不足,瓜菜成了乡下人的保命物。因而,无论是生产队里,还是普通人家,每年都要种上不少的瓜菜。

记得小时候我是最喜欢云瓜的了。云瓜既可以煮饭,又可以熬菜,还有清热下火的功效,因而深受人们的青睐。“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清明来临,春风送暖,大地复苏,山里人家早早就开始做种瓜的准备了,翻地,挖坑,选籽,育芽,单等时令一到即时下种。常记得母亲育芽特别认真,总是先仔细地选好种籽,然后放到一只小碗里用水浸泡,半晌后将水澄出盖上一块小湿布放在炕头,再用手摸一摸,觉得温度适宜方才放心。

种瓜是一件颇费心的事儿。故乡地处干旱山区,几乎年年出现春旱。如果能下一场及时雨,那是再好不过的了。看吧,雨过天晴泥土湿润,正是种瓜的大好时机,田间地头到处晃动着抢墒种瓜的人影。也有勤谨的人家早已育好了秧苗,于是吸引了众人来分秧,“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连同妇女儿童也加入到其中,放眼望去,好一派千家万户种瓜忙的动人景象。人们怀着欣喜种下了瓜,也种下了希望。等着瞧吧,用不了三五天,一片片碧绿的秧苗便会生机勃勃地出现在田野上。

如果盼不来老天降雨,人们就不得不到老远的大沟里去挑水,然后洇水下种。那男女老少齐上阵,挑来窟水种瓜忙,又是另一番景象。如果春旱持续,秧苗出土之后还得继续浇水,直到幼苗长壮了茎、扎深了根。

此外,还得时刻提防狗獾、野鸡等禽兽对瓜籽和幼芽的侵害。 山里野兽多野鸡多,常常会对入种早的农作物造成伤害。为此,人们想出了种种对付的办法,有的砍来荆条在地边扎起了篱笆,有的用石灰水在路旁画上了“威武”的人像,有的在地头竖起戴着铃铛叮咚作响的稻草人……可谓用心至极,呵护备至。

在人们的悉心看护下,瓜秧儿茁壮成长起来,枝蔓,抽条,开花,结果。一般进入六月前后,云瓜就能长到小碗大。“种瓜得瓜”,庄稼人终于用辛勤汗水换来了丰厚的回报。如果雨水饱,一株瓜藤可采好几茬瓜。云瓜浑身是宝,就连打掐的胡芯、瓜花、嫩叶也都可以拿回家蒸熟了吃。五黄六月青黄不接,对处于缺粮断炊边缘的老百姓来说,这无异于雪中送炭,不仅粗涩难咽的糁糁饭有了新鲜内容,也让庄稼人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云瓜菜量兼备。云瓜饭清香爽口,云瓜菜醇香敦厚。记忆中,熬云瓜菜是母亲的拿手戏。母亲熬云瓜菜,总是先将云瓜立起,然后手起刀落一劈两瓣,随着一阵叮叮当当响过,一颗粗瓷碗大的云瓜瞬间便成了均匀的碎块。接着,母亲拿几粒桃仁或杏仁放进锅里用公式盐槌碾碎,再放入两朵公式蒙,然后把瓜块一股脑儿倒入锅中煎炒、放盐、掺水……动作娴熟,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母亲熬云瓜菜,简直就是欣赏一种艺术。母亲熬的云瓜菜绵、粘、腻,浓香四溢,沁人肺腑。我放学回家,常常隔着院墙就能闻到云瓜菜的香味。

盛夏来临,降雨增多,云瓜进入旺长期。此时无论走在街头巷尾,还是田间地头,随处可见云瓜藤条横生,果实累累。和土豆、萝卜、豆角等蔬菜相比,云瓜属于高调派,它从小到大都毫无保留地张扬于世,有的攀过墙头,有的悬挂崖畔,仿佛是给主人回报似的,又像是在等待主人的检阅。金黄色的瓜花更是灿然夺目,浓香扑鼻,引得蜜蜂嘤嘤嗡嗡,成为夏秋时节一道独特的风景。

随着各种农作物陆续成熟,各种蔬菜也次第登场。这时候,母亲的云瓜菜内容日见丰富,青的云瓜,绿的豆角,紫的山药,黄的萝卜,可谓色香味俱全。有时,母亲还会变戏法似的折入几支粉条,切里几丝海带,这在不知“海鲜”为何物的年代,简直有如一股清新的气息迎面吹来,令人眼界大开。这时候,熬云瓜菜成了乡下人的主食,一年四季处于饥肠辘辘中的庄稼汉们,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尽享美味了。云瓜菜既营养又环保,人们吃出了健康,吃出了快乐,也深深感受到了生活的多彩与美好。

云瓜伴随着人们度过了盛夏,迎来了金秋,直到五谷飘着香味隆隆登场。寒露迫近,瓜熟蒂落,人们将枯萎的瓜蔓卸掉,把吃剩的瓜果一齐收回了家。再加上从集体分回的云瓜,一般人家都会有数百斤的云瓜搬进家门。嫩的云瓜不便存放,被分拣出来吃掉,老的云瓜皮厚壳硬可以贮存。于是,家家户户窑掌上、柜顶上,甚至墙旮旯,到处放的都是云瓜。云瓜装点了一穷二白的农家,也给困难时期的人们带来了踏踏实实的慰藉。

成熟的云瓜呈桔红色,被冠以“老云瓜”的称号。老云瓜耐存,可以吃到第二年的春天。每年春分这天,故乡人还有吃煮云瓜的习俗,用来清热下火。老云瓜含糖量高,大人们在煮云瓜的时候,往往还要加入两把绿豆。记得每每煮好云瓜后,母亲都要给我盛上满满的一碗,并且特意再添入一羹匙稀缺的白砂糖,这样不仅下火的效果更好,吃起来也更甜更香。

记忆里,春分过后,清明在望,母亲和乡邻们又要开始做种瓜的准备了。

如今,好多年过去了,那悠悠的云瓜香还一直萦绕在我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