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世豪
举凡来过汾州的食客,无一不对汾州面食留下深刻印象。
汾州历史悠久,早在春秋初叶就开始设立县治,距今2600多年历史;明万历23年(1595年)又擢升为府,直到民国元年,这就更为它昔日之辉煌涂上一笔神秘的重彩。你想,有了长的历史,必然就有这么长的饮食文化链条,它能不丰富多彩且源远流长吗?能不让你一旦沾染,便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深切感受吗?
你看,天才刚刚放亮,市井街巷中就开始人头攒动,家家户户烟囱里便开始诗意般地袅袅升起一缕青烟,随着风箱唱响的一首古老的童谣,汾州大地日复一日地饮食文化便缓缓拉开了序幕。汾人的早餐较为简单,除却馒头、窝头及饼子一类的主食外,那一碗金灿烂的小米稀饭是万万少不得的。稀饭要用淘洗过的当地小米熬制,待水响之后方可下锅,稀饭上面蒸有馒头、发糕之类面食,面食熟了粥也就熬到了火候。饭时,无论如何要配上一碟酱红色的老咸菜和西红柿炒辣角,有此两样小菜佐餐很勾人的食欲,土话讲叫下饭。乡人炒辣角从不叫炒,而称为“出”。饭快熟时将一带把儿小砂锅坐于火口,油热之后放入葱丝,只待三搅两搅即将辣角丝、西红柿碎瓣及调料次第搁入,并兑少许沸水煎炒。西红柿辣角出熟之后,不稠也不稀,正好蘸着馒头窝头下饭,吃到满头大汗方叫过瘾,方能显出硬汉本色。说到馒头,这里的“烂面”馍馍堪称一绝。待初夏小麦熟到八成九成,即可收割脱打少许,略作淘洗方可上石磨研磨,磨到两遍时就可发酵搭碱,上笼去蒸,麸面趁鲜同食,营养价值可想而知。再提香脂油烙饼,也不失为当地早餐特色。烧香脂油烙饼,那面绝对要用筷子兑了热水去搅拌和起,然后手蘸香油在面案上摊平,卷时要放入烤黄的碎核桃仁、香板油及葱姜末和胡椒粉之类调料,切开的面段要两头捏了轻轻一扭,随即摁入板油滋滋作响的热火鏊上去煎,饼中的葱丝不能外露,葱丝万一烤焦是要大跌胃口的。观看香脂油烙饼的制作流程,本身就是一种令人陶醉的享受。
汾州人真正的面食吃在中午。这里地处三晋腹地,吕梁山脚下,气候水色及土质条件,极宜高粱玉茭及谷子小麦生长。山西那两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人说山西好风光》中的“地肥水美五谷香”,《汾河流水哗啦啦》中的“黄澄澄的谷穗儿,长得就像狼尾巴”,歌唱的就是此地风情也。佳壤出佳米,佳泉酿佳酒,用地道的五谷粮食去做面食,能次得了吗?汾州人离不开面食,一天不沾面食,嘴就馋了,眼就红了,浑身的筋骨就酥了,满腹的牢骚话也就多了,稍有不顺便要骂娘,便要抄起手头的家伙摔打的叮当咣啷。只要有碗顺口的面食,精气神儿立马就来,心也顺了,脸也笑了,说话办事也就得体了许多。只是此时的乡人,已将一个吃字叫作“咥”了,透着一股十足的美气和舒坦。
汾州人面食花样极多,蒸煮煎炒,焖烩炸烤,少说也有一两百种。古往今来,汾州人入厨者居多,涌现出不少名厨。同样的材质,一经他们操作,总会将色香味渲染得不同凡响,别具一格。举最常见的饺子为例,就有白面红面荞面杂豆面多种,且各类面系中又有多种肉馅菜馅之分,蒸煮煎烤的做法也各有不同。汾州人白面不叫白面,叫做好面;红面的也不直呼其为红面,而称其为桃黍面。这里人吃面,做工极细也极讲究。揪片土话称掐疙瘩,名家制作要离开锅台两步左右,那优美的挥臂即刻会舞出一条银链,飞舞中的玉蝶正好四十八只,不多亦不少,那唰唰入锅的面片仅只小姆指甲大小,初时厚如铜钱,揪到最后一片竟薄若宣纸,此刻笊篱入锅正是火候。俗话说,“送客饺子迎客面”,贵客上门,汾州人必要以拉面招待,只是乡人将拉面叫作扯面。扯面的关键是面,和面初时要硬,随之用拳头蘸了凉水去“揣”,待反复揣软之后再盖上屉布去“醒”。面醒到了醒好了,方可将筷子头粗细的拉面扯上两三尺长仍不会断裂,那扯面玉带乘风飘然而下,落入汤中。自打有了冰箱,聪明的汾州人早一日即将和好的扯面搁入冰箱去醒,那面的韧性更佳,难怪饭摊上的师傅一边将拉面甩入大锅,一边吆喝:“扯面长,扯面香,要扯多长有多长……”,逗得食客频频喷饭。
而汾州的刀削面亦名声在外,与驰名神州大地的大同刀削面平分秋色。当你站在刀削面师傅面前,就会感受到一种嗖嗖的寒意和凉爽;面入锅中,又会让你想到古人“柳叶乘风下树梢”的诗意。据《汾阳遗事》载:“汾人善经商,只身走出数千里经营者众。”有这样一则民间故事讲得十分生动:早年间,汾州乡间有一巨富,在蒙古库伦、恰克图经商发了大财,家中建起豪宅,高墙四周筑有城堡,戒备森严。忽一日,成群盗贼前来明火,账房老先生慌忙将账簿银两入箱上锁,小徒弟见贼人已爬上墙头,急中生智拆开算盘,抓起两把算珠朝左右墙头甩去。那算珠长了眼睛,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众贼面部,鼻青脸肿的盗贼顿时慌了手脚,纷纷跳下堡墙望风逃遁。贼人去后,每每想到被一无名小辈击溃之事,便羞辱难耐,咽不下这口恶气!过数日,他们再度卷土重来,点名要与小徒弟一决高下。小徒弟手头正忙,传出话说,你们先到我家等候,事完之后必去奉陪。众贼涌入小徒弟家中,七十岁老奶赶紧沏茶招待。直到中午,仍不见仇人踪影,贼们刚要发作,老奶却说客人休怒,孙儿绝不食言,让我弄饭款待,酒足饭饱之后比试,岂不更好?老妪所言有理,贼们便点名要吃刀削面。老人手脚麻利,面一揉好,即将洁白头套戴上准备削面。众贼愣了,锅都不见,面削何处?只见老奶将面团搁上头顶,双刀寒气逼人,快疾如飞,眼前刷地划出一条丈把长的流星雨,那刀削面条鱼跃龙门般地飞入火炉上的壶眼。七十老妪居然仍有如此功夫,身手实在不凡,难怪其孙儿那算珠也贼一样精准。看到此处,盗贼饭都不吃,慌慌逃之夭夭。从此故事中,我们不难看出汾州精美面食之一斑。
俗话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其实,谁能舍得对媳妇拳脚相加呢?此话无非是对“打是亲,骂是爱”的又一版本。但面却一定要揉到,不能有丝毫含糊。面揉到了才会有光泽,才会有筋道,吃起来才会格外有滋有味。你瞧那汾州女子擀面绝对是一种陶醉,是一种享受。她们两腿前后站了,双臂有节奏地将面杖向前推上三下两下,然后再揽入怀中继续,额前一缕细长乌发,也随着腰肢的扭动轻轻颤抖,那细微的汗便汩汩地顺着鬓发流淌下来。于是,面就变成一张不厚不薄的大圆,将圆平叠了横切,抖动出的便是一支儿顺溜儿的手擀面;如果横刀斜刀依次漫上两遍,面案上即刻便能抖出一团斜旗旗面,老人见了霎时便可满脸绽笑;若将圆折成了扇形,斜过刀口沿边儿去切,那就又是一锅尚好的柳叶面了。你想粗粮细作换个口味,还可用白面包了红面去擀去切,抖落锅中的面条,居然又变作一团红白相间的切板板面或包皮面了。此面极挂调和,一碗吞下,香美无比,直入肺腑。
华灯初上,汾州古城的小吃市场便十分繁忙热闹,你不妨到那里转上一圈,看食客熙熙攘攘的涌动,听摊主此起彼伏的叫卖,肯定让你十分开眼,也十分惬意。那里有包了胡萝卜馅的菜油糕,那里有在笼屉上腾着热气的拨烂子,那里有揉合了三色杂面的抿圪蚪,那里有烘烤于炉膛四周的肉饼子……那里还有不解的缘和浓浓的情,还有舒心的笑和醉人的香。
其实,汾州面食是汾州文化这部巨著中的重要章节,是一门读不完也钻不透的精湛学问。眼花缭乱的汾州面食,世世代代浇注了多少汾州男子的壮美体魄和灵动坚毅,揉捏了多少汾州女子的水色天香和贤惠多情。这汾州面食,是我们的先人除了汾酒竹叶青和汾州核桃之外,为我们打出的又一张十分硬朗的文化品牌,我们骄傲之余,难道不应当珍惜这张品牌,并感谢前贤们的智慧与奉献吗?居家汾阳,切记要娶一位聪颖灵秀的汾州女子为妻,终生陪伴你生儿育女,理家度日,陪伴你创造和享受永远属于这方水土的人间烟火。如此这般,人活一世足矣!